第14頁 文 / 古靈
不如憐取眼前人。
——晏殊·浣溪紗(二)
十月下旬,常寧又開始頭痛了。
原因無他,只因扣兒度過了害喜的階段,她……又開始生龍活虎的活蹦亂跳了。
他不敢讓她繼續練功,但他也不能就此不再上朝直到她生產,那麼,該怎麼才能讓她不再「胡作非為」呢?
常寧以他聰敏過人的腦筋,思前想後,終於他決定集眾人之智慧來謀求對策,聚集起府內年長的「家人,和他們關起門來在書房內嘰哩咕嚕的討論了一個下午。
扣兒被擋在門外,只能好奇的探頭探腦,最後,還是忍不住沾了點口水在窗紙上挖之個小小的洞,可是,她的眼睛還沒湊上去,常寧便已打開門叫她先去睡午覺,然後門又關上了。
可憐的扣兒垂著腦袋乖乖的回房睜眼睡午覺,而其他的「家人」則是既同情又好笑地目送她回房。
到了那天晚上,常寧再度關起門來,不過,這次被關的是扣兒和他自己,關的門則是他倆寢房的門。
扣兒端端正正的坐在床邊,常寧則板著臉、背著手在床前踱步,似乎在思索該如何啟口。
「小寶貝,嫁夫從夫你懂吧?」他決定從她的弱點下手。
她乖乖的點點頭。「懂。」
「那麼,不管我說什麼話,你都得遵從,對不對?」他打蛇隨棍上。
扣兒又點頭。「對。」
「好,現在我就要交代你一些事,你必須牢牢記住,而且要乖乖遵守,知道嗎?」
她再次點頭。「知道。」
於是,常寧開始滔滔不絕的發表比老太婆的裹腳布還長的長篇大論,他說得口乾舌燥,順手端起茶來一仰而盡,然後繼續邊踱步邊噴口水,仍然說個不停。
等到他的發表慾終於得到淋漓盡致的發揮,心滿意足的做下結論後,他才興高采烈的詢問聆聽的對象,「這樣你明白了嗎?」
然而,回答他的只是一片無聲無息。
咦!她在做無言的反抗?常寧忍不住挑高雙眉,停下踱步的雙腳。「你明白了嗎?」這次,他的音調放重了一些。
然而,扣兒的反應仍是維持最高品質——靜悄悄。
常寧驀地轉身看向她,心中對自己夫綱不振感到不悅,但乍見她,他霎時哭笑不得。
就如新婚夜一般,她的頭又掛在胸前,好像斷了一樣,唉!看來這小妮子又被周公招去聽他老兄敘述陳年往事了。
畢竟歷史故事確實比他要交代的事有趣多了,他真的不能怪她,他真的真的不能怪她……真的真的真的……
該死!她怎麼睡著了!他的束髮都不禁向天際衝上去……
既然夫綱不振,他只能依靠府裡的「家人」了。
扣兒突然發現,不管她走到哪裡,身邊總有一位老「家人」或「家人」的老家眷跟往她的屁股後頭。
然後她又發現,她不能走得太快,因為老人家會跟不上;她不能做任何事,因為老人家也會跟著做;她必須常休息,因為老人家會累;她必須定時進三餐,因為老人家會餓……
最後她赫然發現,她只能聊聊天,散散步,做做女紅,看看書,還有……還有……就沒有了,她就這樣而已。
而最重要的是,她不能趕他們走,因為他們全是她的家人,是她的長輩。
她悲哀的想到自己就像孫悟空被壓在五指山下,無計可施了。
而常寧則是開開心心的上朝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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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星拱一,左右合和,三星在戶,四平八穩,一門五福,六和得正,奇財子祿,八方朝貢,九五至尊。(冬至九九消寒益氣歌)
冬至夜,睿王府宴會廳裡,滿滿兩百多人圍坐二十幾桌正吃著年夜飯,而座上客當然不是睿王爺的客人,而是扣兒的「家人」。
長線面、冬至圓、爆炒羊肚、麻辣羊肉鍋、炙羊肉,扁食,羊肉包等應節食品擺滿各桌,這一回,扣兒依然半途人就癱了,不過,她不是睡癱,而是醉癱了。
一動箸沒多久,扣兒就拉著常寧到各桌興匆匆地跟「家人」寒暄外加乾杯、划拳、笑鬧、打賭,每個人臉除了歡樂就是愉快,沒別的了。
常寧卻是一臉的不以為然,「你跟人家幹什麼杯?」他有點吃醋,她幹嘛那麼樂啊?
「不是都應該那樣的嗎?」扣兒臉兒紅通通的!
「以前我家過冬至時,我看我爹和一些親戚朋友都是那樣的啊!」而她從沒參與過,今日她想過過癮。
常寧聞言,一時沉默不語。
往年的年夜飯她都是看著人家享受,從來沒有機會親身參與,這一回算是大姑娘上花轎頭一遭,就讓她開懷盡興吧!
唉!這難道是他夫綱不振的另一次明證?
不過,常寧在心中下定決心,下不為例!這女孩子家跟人家幹什麼杯啊?真是胡鬧!
只是,真是下不為例嗎?
冬至過後幾日,太醫在長壽宮的回報產生了煩人的效應。
那天,常寧前腳才踏出府門,太皇太后派的人就踏進府來宣召睿王福晉進宮,晉見,聽罷懿旨的扣兒一臉茫然惶惑的呆立著。
而一時錯愕的查爾隨即恢復鎮定,他立刻明白,太皇太后是有意趁著睿王爺不在把扣兒叫進官去,而原因則不得而知。
經驗豐富的查爾當即下達一連串的命令。
「香蘭,你們幾個趕快去幫福晉穿戴服飾。還有,待會兒只能有一個人陪福晉進宮,明白嗎?好!動作快點。」
於是,香蘭等幾個奴婢火速擁著扣兒往睿王爺的寢房快步而去。
「查克、查騰,你們現在上太和殿,若是皇上還未上朝,王爺一定會在武英殿等候;若是已經上朝,你們就分頭去找禁衛軍統領,找到後就把你們的腰牌給他看,告訴他你們有急事找王爺。不論如何,你們一定要想盡辦法盡快把消息傳達給王爺知道。」
查克,查騰領命飛身離去。
「查德,去準備四人輿……」
兩注香之後。
看著轎子走遠,查爾直在心裡向上蒼祈禱,千萬別讓太皇太后為難咱們家福晉,或者至少讓王爺來得及趕過去幫忙福晉,咱們那老實的福晉可是禁不得嚇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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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清朝的歷代后妃中,對清政權貢獻最大者莫過於孝莊皇太后,她親手培育康熙皇帝,從小就以帝王的標準自教誨他,使他終於成為最傑出的封建君主。
而海珠郡主則在十多年前隨父參加康熙壽宴時,因為她的乖巧可愛而被太皇太后留在身邊作伴,海珠的確帶給太皇太后不少歡樂,可是,海珠早晚要許配給人的,以太皇太后的私心,她當然希望海珠能嫁給她私心愛慕的睿王爺常寧。可太皇太后對任何人都能下懿旨逼婚,唯獨常寧不行。
當年常寧捨身護衛康熙,又隻身擒住鱉拜,太皇太后曾問他要什麼賞賜?
「婚事自理。」常寧簡單地說,這是父皇給他的深切感受,娶非所愛,愛不能守,落得父皇含恨而逝。他不想像父皇那樣,他要與所愛的人白頭偕老、恩愛以終。
於是,太皇太后的懿旨再加上皇上的聖旨,兩道旨令妥妥當當的收藏在紫苑書房的暗櫃裡,就此保障了常寧一生的幸福。
從常寧成婚後,海珠便常常坐著發呆,茶飯不思,一個花容月貌的郡主就這麼迅速的憔悴、落寞下去,看了委實令人心酸。既然常寧拒絕太皇太后把海珠指給他,她又不能下旨逼婚,那就只好從常寧的福晉那兒想辦法了。
孝莊太皇太后凝目仔細打量著睿王福晉,雖然常寧曾帶扣兒來向她請過安,中秋時也瞧見過他倆,但她卻沒有真正的去仔細端詳過常寧的福晉到底長得什麼樣?因為,當時太皇太后的心思全放在海珠身上了。
可現在一看,太皇太后覺得扣兒倒是個頗為典雅秀氣的小女孩兒。
「福晉幾歲了?」太皇太后問。
扣兒垂著頭。「回太皇太后,十四了。」
「把頭抬起來讓哀家看看。」
扣兒咬了咬牙,強忍住恐懼抬起頭來,事實上,只要一走出睿王府大門,她就忍不住打起哆嗦,對她來說,府裡的都是「家人」,大家可以親親熱熱的;可外頭全是些開口要人腦袋、閉口砍人頭的貝勒、格格們,而她只有一個腦袋,哪夠他們耍弄的?
以太皇太后多年的閱人經驗,一眼便看出扣兒是個憨厚老實的女孩兒,可她為什麼那麼……
「福晉,你很怕哀家是嗎?」太皇太后奇怪的問。
「回太皇太后,是的。」扣兒抖著嗓子說,她在心中暗忖,連格格都那麼愛砍人了,何況是太皇太后,恐怕是連警告也沒有就拖出去了,她怎能不怕?
「哦?告訴哀家為什麼?哀家看起來很凶嗎?」瞧著扣兒似乎很猶豫,太皇太后便鼓勵道:「別怕,就算你說錯什麼,哀家也不會怪你。」
「回太皇太后,臣妾怕您……會砍人腦袋。」扣兒老實的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