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頁 文 / 古靈
再不久便是立冬,然後是臘八,跟著是交年、過年……
琥珀依然住在西廂房,足不出西院落半步,外面的節慶熱鬧與她毫無關係,她只專心待產,同時忙著整理一些對涅剌古部族人有用的資料,譬如他們也可以種亞麻賣到南方來,或者塞北有什麼珍貴的皮毛、藥材和特產是南方會以高價收購的,價格如何等等。
這些資料她會連同孩子一起交給嘉琿派來的人帶回去,希望能夠幫上族人更多點忙。
放下毛筆,她撐住腰伸了一下身子,春香立刻過來扶她到床上。
「小姐,整理好了?」
「差不多了,」琥珀捶著腰,最近側腰特別酸,她有預感,應該就是這兩天了。「晚一些時記得請大爺明兒找位賣皮毛的來一下。」
「賣皮毛的?」春香愣了愣。「找那幹嘛?小姐要買皮毛嗎?」
「我買皮毛幹嘛?」琥珀嗔道。「我是要問問他們皮毛的價格如何?順便問問他們有沒有興趣直接和塞北那邊交易,這可省得一筆中間商的剝削。」
「哦!」見琥珀捶個不停,春香便要她躺下。「還是我來幫你捶吧!小姐。」
琥珀小心翼翼地側躺下,邊喃喃自語道:「這回比上回酸痛百倍不只,應該是個男的吧?」
「小姐想要個兒子?」
「那當然,我已經有個女兒了呀!」
「可是,小姐,」春香遲疑了下。「等孩子的爹派人來把孩子抱走,您以後就再也見不著了不是嗎?」
琥珀維持了好一會兒的緘默,然後才幽幽低語道:「我可以想像啊!只要記得他爹的樣子,我就可以想像兒子的模樣了。」
「小姐,您這樣惦著孩子的爹,他卻沒想到要設法來接您回去,這不是很不公平嗎?」旁人忍不住要為她打抱不平一下。
「我說過,那是不可能的事,」當事人反倒很能瞭解,並接受這個事實。「無論他怎麼做,背後都綴著整個女真族的安危,他不能不顧,若是他真不顧,我反倒會覺得他太無情,拿整個女真族的安危來換我一個,我更過意不去。」何況她又這麼醜陋,更不值得為她做這麼划不來的生意。
不甘心地噘了半天嘴,春香才不情不願地咕噥,「那小姐真要嫁給大爺嗎?」
琥珀沒有回答她,好似已經睡著了。
「好吧!就算小姐不得不嫁,可是這會兒也不會是正室夫人了,因為老夫人反對,說再嫁的女人沒資格頂上那個位置,所以……」春香扁著臉哼了哼。「小姐最多只能作妾夫人,這樣小姐也甘心嗎?」
琥珀還是沒吭聲。
「而且啊!您也知道,大爺對侍妾們都好殘忍的,前些日子四姨娘還被大爺一腳踢掉了肚子裡的胎兒呢!」
「春香。」琥珀終於開口了。
「是,小姐?」
「賣皮毛的最好讓他晚兩天再過來。」說的卻與春香的話連邊也搭不上。
「為什麼?」
「因為我要生了。」
「……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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角抵在宋京是非常盛行的武技,宮中還特別將膂力過人的強手組成一支隊伍,叫做內等子。
內等子平時為宮廷宴會和宴請使臣時作角抵表演,並展示劍棒技藝;皇帝外出時,內等子則在御前擔任警衛;宮內每旬也都有內等子的檢閱格鬥,表現特別突出的,皇帝亦會給予賜賞。
新任的角抵十將(類似教練)大鷹便是皇帝特別賞識的角抵高手,他是由另一位十將在瓦子(市集)裡挖掘出來的好手,據說他未曾有過敗績,加入內等子之後也沒有任何人能制伏他,甚至連沙場武將都敵他不過,每回看他表演俐落的角抵技藝,皇帝最是龍心大悅,最後還讓他跳級升上十將。
雖然他臉上的疤痕很可怕,但當皇帝一得知那疤痕是野熊的爪痕,而且那只野熊最後也被他打死了,皇帝不但不嫌惡,更是欽佩萬分,自此而後,除了後宮之外,皇帝時時刻刻都讓他跟隨在身邊,儼然皇帝跟前的大紅人,不少心思靈巧的官爺們已經懂得要巴結他了。
「大鷹。」
「卑職在。」
延福宮是宮城外的獨立宮區,皇帝從容不迫的游幸玩樂一般都是在這兒。此刻,皇帝便以一種非常悠哉的姿態閒坐於明春閣,漫不經心地眺望遠處的竹林。
「聽說你是到都城裡來找妻子?」
「是。」
「你只有她一個妻子?」
「是。」
「你一定很疼愛她。」
「卑職愛之若命。」
「是嗎?」皇帝輕歎。「其實朕的皇后也是個好女人,不但仁德賢慧,而且謙恭儉樸,倘若朕也出生在民家,朕想也會守著她一個妻子便夠了。」
大鷹保持沉默。
「偏偏朕是一國之君,三宮六苑是體制,難得皇后能不驕不妒,持平對待各嬪妃,朕也不是沒有良心的人,只要皇后有所要求,朕便會盡量如她所願,以彌補朕不能專情於她的虧欠。」
大鷹依然不語。
「可惜她生性少欲,對朕幾乎沒有任何要求,朕倒不知該如何補償她才好。」
大鷹仍舊無言。
「你的妻子會對你做何要求嗎?」
「會,但她的要求多半是為卑職著想。」
「啊!那她也是個好女人囉?」
「是,卑職以為普天下再也沒有比她更好的女人……當然,除了皇后與皇太后之外。」
皇帝失笑。「朕看你後面追加的部分是言不由衷的喔!」
「卑職不敢。」
皇帝笑著搖搖頭。「你有孩子嗎?」
「一兒一女。」
「孩子在你身邊?」
「不,卑職的兒子在他娘親那兒。」
「咦?你還沒找到……啊!皇后來了。」
皇帝起身迎向皇后,卻見皇后身後還跟著一個瀟灑的中年美男子。
「臣蘇俊彥叩見皇上。」
「是你啊!你是來探望皇后的?」
「回皇上,微臣是替家母送東西來給皇后。」
「什麼東西?」皇帝隨口問。
「皇上,是女人家的東西。」皇后代替表哥回道。
「哦!」皇帝偕同皇后一塊兒坐下。「朕是找皇后下棋來的,你若是不急著走,就和大鷹聊聊吧!」
於是,在太監的服侍下,皇帝便與皇后下起棋來了。一旁,大鷹面無表情,看也不看蘇俊彥一眼,蘇俊彥不禁暗暗咒罵不已。
他一向很懂得利用阿諛諂媚去巴結對他有利的人,特別是皇上跟前的紅人,但對於大鷹這個高大粗獷的醜男人,他卻是嫌惡到極點,壓根兒沒想過要巴結,甚至連碰也不想去碰上。
美麗的女人,他會不擇手段搶奪到手。
醜陋的男人,他是能避多遠就避多遠。
不過既然皇上都說下話來了,他也不能不遵從,只好勉為其難地扯出-嘴難看的笑,上前和大鷹閒聊幾句。
「十將大人,聽說你是從北方來的?」
「是。」大鷹連眼皮子也不撩一下。
蘇俊彥暗裡咒罵得更凶狠,表面上卻依然僵持著難看的笑容。
「聽說北方的冬天很冷。」
「是。」
如果可以的話,他會親手掐死這個醜男人!
「十將大人娶親了嗎?」
「有。」
再把他大卸八塊!
「有孩子嗎?」
「有。」
剁成肉醬!
「幾個?」
「兩個。」
做成肉餅!
「女兒?」
「一兒一女。」
餵給狗吃!
「好命。」
「……」
「……」
「……」
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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臘月裡,都城裡開始落下白茫茫的細雪,過了臘八之後,家家戶戶便開始準備過年,到處都可看得到敲鑼打鼓打夜胡的人,多少討點賞錢好過年。
再窮困,年也是要捱著過。
「嘖嘖,小姐,小少爺的爹肯定很高大,瞧瞧小少爺,不過兩個月大而已,看個頭卻有五、六個月壯呢!」
琥珀單手比了一個高度,「哪!他比我高兩個頭……」再拉開兩手比了一個寬度。「有這麼健壯,我坐他懷裡比坐太師椅還舒服!」
「好驚人!」春香驚歎,然後又摸摸小娃娃的臉頰。「想必五官也同他爹一樣吧?」
琥珀笑了,也撫弄著小娃娃另一邊臉頰上的窟窿。「一模一樣。」小紙老虎!
「這酒窩好深,笑起來一定很好看。」
「非常非常好看。」琥珀衷心地給予最高的評價。
「他爹一定很英俊。」
「非常非常英俊,」依然是最衷心的評價。「雖然他臉上有兩道疤,不過那只會使他看上去更勇猛。」
「臉上有疤?」春香驚叫。「那不是很醜?」
「才不會呢!」琥珀立刻駁回對方的污蔑。「而且那是為了救他爹才會被『老爺子』……呃,不,是被熊抓傷的。」
「熊?!」春香拉出顫抖的尖叫。「是那種……那種很兇猛的熊?」
「對啊!而且剛冬眠醒來的熊比平常時候的熊更凶殘百倍喔!那一回,夫君跟他爹一碰就碰上了兩隻剛冬眠醒來的熊,夫君跑得快,一溜煙就逃掉了,可是他爹沒來得及逃,他毫不猶豫地轉回頭去救他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