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頁 文 / 古靈
「閉嘴!」
一個哆嗦,格佛荷咬住了自己的舌頭,瑟縮地瞅住臉色陰鬱的酋長大人。
「酋……酋長……」
「什麼事,說清楚一點!」
「那個……夫人說……說她要騎那匹一直以來都沒有人能馴服的……」
話聲突然停住,因為眼前已經沒有半個人聽她把話說完了。
嘉琿跑得比風還快,比午睡被騷擾的獸王更憤怒,在狂奔向馬廄途中,他不斷問自己──
他真的能夠放心把他的小妻子留下來嗎?
第四章
嘉琿還是把小妻子留下來了。
因為蘇勒和達春用生命向他保證,他們絕不會允許夫人出任何問題;也因為他的理智不斷警告他,他最重要的責任在於族人的福祉,而不是他自己的意願。
所以琥珀高高興興的被留下來了。
是的,她是很高興,雖然不能和嘉琿一起去狩獵確實很令人失望,但轉眼一想,沒有那只紙老虎在旁邊囉唆,村寨裡的老大就是她這個酋長夫人,這是哈季蘭告訴她的,依照涅剌古部的習俗,當酋長不在的時候,酋長夫人就是代理酋長。
嗯!不錯,代理酋長這個名字聽起來真不錯,很好,她被壓制了這麼多年,終於有她揚威吐氣的一天了!
不過,在發威之前她必須先好好學習學習這裡的生活習慣與風俗,不然發錯威了怎麼辦?還有,得讓族人們更習慣她的醜陋,更習慣與她這個漢人相處,她希望他們能拿她當自己人看,因為她也準備拿他們當自己人看。
從今以後,這兒就是她唯一的家了!
「蘇勒,那個……哈蓮要生孩子了嗎?」望著窗外經過的人,琥珀猶豫地問。
「是啊!夫人,大概在年底吧!」
「可是……」琥珀遲疑的眼神瞥向他。「聽說她只有十二歲啊!」
「我們女真人都很早婚,女孩十歲就可以嫁人了。」
「十歲?!」琥珀驚愕地抽了口氣。「全都是那樣的嗎?」
「也不全然是,」雙臂環胸,蘇勒斜倚在灶房門旁。「我們女真人的婚姻是相當自由的,只要看上眼,男女間相互同意就可以成親了,然後男的就到女方家去服役三年,生了孩子後,男人才可以把妻子帶回自己家裡。」
「真好。」琥珀喃喃道。可以自己決定要跟自己相處一輩子的對象,這是一般漢家姑娘所無法想像的事。
「不過……」蘇勒再追加。「有時候為了各種部落間的現實因素考量,父母也會鼓勵子女和特定對像成親,譬如嘉琿就曾經因為如此定過親。」
靜默了好一會兒,琥珀猛然回身,滿臉驚訝之色。
「夫君定過親?」
「是啊!」蘇勒漫不經心地應道,狐疑地瞧著她兩手雪白。「你在做什麼?」
「做漢人的糕餅甜食,很好吃的喔!我想你……呃,不,我們族裡的小孩一定會很喜歡吃的。」琥珀迅速解釋完,再問:「你剛剛說夫君定過親?」
「對,和鄂托部的布耶楚客。」蘇勒依然心不在焉地打量她身後的未成品。「你為什麼要做漢人的糕餅給族裡的小孩吃?」
「因為我是酋長夫人嘛!當然要關心族裡所有的女人,要疼愛族裡所有的小孩呀!」琥珀不耐煩地解釋。「那他們後來為什麼沒有成親?」
深深注視她一眼,蘇勒聳聳肩。「起初是鄂托部酋長希望能和涅剌古部形成更緊密的關係,所以鼓勵他的獨生女布耶楚客來追求嘉琿,咱們前任酋長也覺得如果兩族能夠聯繫起來是最好,所以嘉琿就應允了對方的追求,隨後便送了三百匹駿馬給對方作聘禮,不料在婚禮前夕,嘉琿為了要救父親,臉上被『老爺子』抓出兩道疤,沒想到布耶楚客才看一眼就提出退婚,嘉琿不喜歡勉強人,也就答應了。」
「原來夫君是為了救父親才受傷的?」琥珀驚歎。
「那年他才不過十六歲,眼見父親被兩頭『老爺子』攻擊,當即毫不猶豫地衝上前幫忙,可是剛從冬眠中清醒過來的『老爺子』最凶狠不過了,雖然最後他們還是殺了其中一頭,但嘉琿的臉也受傷了。」
「夫君這麼勇敢,為什麼布耶楚客還要退婚呢?」琥珀滿眼不解地問。
「因為他的臉受傷了呀!」蘇勒蹙眉,不明白她為什麼會問出這麼「愚蠢」的問題。「對布耶楚客來講,重要的不是嘉琿有多勇敢,而是因為那兩道傷疤,他的臉看上去有多可怕。」
「可怕?我不明白……」琥珀看似更困惑了。「雖然夫君不似漢人那樣端正斯文,可是他的眼眸漆黑又深邃,睫毛也好長,鼻子更挺直,他還有高高的顴骨和有力的嘴唇,當然,最好看的是他的酒窩,迷人得不得了,每次他笑出深深的窩兒來,我都會看呆了呢!」
她不好意思地吐了一下舌頭,再嚴肅地點點頭。「沒錯,雖然他不似漢人那般斯文,但也是英俊的,粗獷又豪邁的英俊,哪裡可怕了?」
「可是他的傷……」
「不過是兩道疤而已嘛!有什麼了不起。」琥珀顯得非常不耐煩,無法理解他為什麼硬要咬住那兩道疤不放?「他的眼睛沒瞎,鼻樑也沒斷,最多斷了一條眉毛而已,根本沒有多大影響,更不會破壞他的好看,幹嘛這麼在意它們嘛!」
這回蘇勒的深深凝視更久,而後徐徐綻出一彎笑。
「嗯!我想你說的沒錯,嘉琿仍然是英俊的。」不過這樣一來他就更不懂了,嘉琿這樣的容貌她都會覺得很英俊,又怎會認為自己很醜陋呢?她到底有沒有看過自己?
「我說的當然對!」琥珀斷然道。「我認為是那個布耶楚客的眼睛有毛病!」
布耶楚客的眼睛有毛病?
蘇勒藏起笑容。「你下午還要去練習射箭?」
「當然。」琥珀轉回去繼續做她的糕餅。「每天早上我都會做一些糕餅零嘴給小孩子吃,或者去和族裡的女人串串門子聊聊天,中午用過膳後練一個時辰射箭,剩下的時間就請格佛荷和哈季蘭教我族裡的女人應該負責的工作,晚上再做點女紅或看看書。」
「你為什麼要這麼做?你是酋長夫人,可以名正言順的讓奴隸來伺候你,為什麼還要自己動手?」
「因為我不想作個沒用的女人。」
蘇勒睜了睜眼,而後笑了。「我想你會是個好妻子。」她不但人美,還是個勤勞的好姑娘,跟他所知的漢家姑娘全然不同。
「夫人,水缸裝滿了。」格佛荷從窗外叫進來。
「謝謝,來,進來幫我嘗嘗是這個桂花圓子或桂花鬆糕比較好吃?」
蘇勒怔了怔。「你哪來的桂花?」
琥珀回眸一笑。「昨天才送到的那七大車貨物裡。」
「那不是你的嫁妝嗎?」
「對啊!副宰相大人的隨侍說隨便我們開口,無論我們想要什麼他都會幫我們準備妥當,權當是我們的嫁妝,我想是因為逼我們嫁到這種關外偏遠地區,他們也有點過意不去,所以我就很不客氣的開了一張長長的單子給他,上面列的都是這兒缺少的東西。」
「你怎麼知道這裡缺少什麼?」
格佛荷進來,琥珀拿了一顆桂花圓子給她嘗,格佛荷直讚歎好吃,琥珀馬上笑開了嘴。
「笨,問問那位教我們女真語的女人就知道了嘛!」
「……你究竟開了什麼樣的單子?」蘇勒好奇地問。
再拿桂花鬆糕給格佛荷吃,後者依然拚命說好吃,琥珀更是眉開眼笑。
「很多啊!譬如香料、藥草、指南魚(指南針)、紡車、醫書、藥典和有關建屋的書籍《木經》之類等等,還有糧物和蔬果花草的種籽與幼苗,以及說明如何種植的書籍和各種農具,我是不知道這裡能種什麼啦!所以叫他們全部都準備,如果能有一、兩樣能種成功就好了。」
好像屁股突然被狗咬了一口似的,蘇勒冷不防跳起來,還尖著嗓子怪叫。
「糧物種籽?」
被他的大叫聲嚇了好大一跳,手一顫,桂花圓子掉了好幾粒,琥珀懊惱地望著地下。
「幹嘛啦!嚇我一跳。」
「我……」蘇勒興奮地猛吞口水。「可以去看看嗎?」
「去啊!幹嘛問我?我又沒……咦?跑得好快,他什麼時候長翅膀了?」
琥珀咕噥著聳聳肩,見格佛荷兩眼直流口水,又拿了一塊桂花鬆糕給她。
「哈季蘭呢?」
「快下雪了,我們得多儲點柴火,她還在忙著,待會兒我也要去幫她。」
「哦!那留點給她,剩下的我要拿去給族裡的孩子們吃。」
又過了好半晌工夫後,琥珀拎著籃子準備出門,卻差點在門口撞上蘇勒。
「天哪!」琥珀猛拍胸口,驚魂未定。「你今天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來來去去都好像有鬼在追你似的……」她往他身後瞧去。「幹嘛?你老婆在追著要揍你?」
「不是,」蘇勒哭笑不得,卻依然掩不住極度興奮,「是種籽,結實又飽滿,它們是品質最優良的種籽啊!」他高昂的大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