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頁 文 / 方蝶心
可是她沒看見她以為的人,而是個不該出現的男人站在她面前,一臉的打量樣。天啊!她睡糊塗了,以為自己在家裡。
他知道她有很嚴重的起床氣,但是他仍是要發問:「你剛剛在叫誰?別君棠是誰?幾歲的小丫頭?」緩了一下又問:「是誰的孩子?」
「嘿嘿,我剛剛說了什麼嗎?」一陣乾笑後,她又躺了回去,抓起被子蒙住頭,拚命懊惱自己的迷糊。
她想裝傻,沒那麼容易。
幾個箭步後,他跨上前扯下她頭上的棉被,非逼得她正視他的問題不可。
「幹麼,你不是說我今天可以睡到日上三竿,現在天還昏暗著,雨又下個不停,人家還要再睡。」她硬是搶回被子。
范景棠轉身走向窗戶,唰的一聲,把昏暗的始作俑者——窗簾迅速拉開,然後重新回到床上對付她。
「恩渲,這下子不昏暗了,你起來把話說清楚,之後我會讓你睡個夠。」他手腳並用的把她和棉被分離,拉她坐起身。
「幹麼啦!」她一臉的不高興。
「回答我,你剛剛說的別君棠是誰?」
「我們別家遠房親戚的小孩啦。」
「遠房親戚?」他一臉質疑。
記得她一直都是與她母親一同生活,沒啥往來密切的親戚啊?而且還是遠房的親戚。
「對啦,是我那遠房表哥的孩子,他去大陸工作,結果台灣的老婆跟人跑了,他分身乏術無法照顧君棠那個丫頭,所以就暫時托給我了,那現在他們父女倆都在大陸定居了,我因為習慣早上要叫她起床上學,所以常常會在睡夢中叫她的名字。」這樣掰,可以吧?
「是喔?」
「當然。」
他半信半疑的看著她,「你會帶小孩?」
「少瞧不起我了,帶一個毛頭孩子有啥困難的,餓了叫她自己去覓食就好,我可是把她訓得很好。」
說得有點心虛,不過也是事實。
有一回競琰帶君棠到美國去看她,競琰去拜訪昔日同學,君棠跟她同居的那個禮拜簡直是悲慘煉獄,她無情的以「帶女兒去看一場芭蕾表演」,唆使女兒連續舞鍋弄鏟了一個禮拜,最後競語看不下去了,才終止君棠這場美國探母的惡夢!
「我的確不敢相信。」他實話實說。
「現在我可以睡了嗎?」
「你還睡得著啊?」真是天賦異稟的女人,「告訴你,咱們回不去了。」
「啊?為什麼?」這下子她是真的清醒了,不要說現在山上發生土石流,而她正在土石流中載浮載沉,這樣她會崩潰的。
「颱風登陸了。」
「不會吧?這是什麼鬼日子,我的運氣還真是好呢!」別恩渲不敢相信的跳下床,蹬著腳往窗邊去瞧瞧。
「你要打電話回家嗎?」離家三天,他早該讓她報平安的,原打算今天回去,但颱風阻擋了計劃,還是讓她打個電話說一聲。
「電話?我的電池早被你扔到草堆去了。」她提醒他的罪狀。
「福伯那兒有電話。」
電話!「可惡的范景棠,你竟然今天才告訴我福伯那兒有電話!」那她還傻傻的被蒙了這麼多天。
「我怕你男朋友跑來找你。」他就愛調侃她,他知道她現在一定沒男人,要不她不會讓他得逞的。
「混蛋!」她脫口而出。
現在才想到她或許早有了另一個男人,那還對她上下其手,真是一個可惡至極的男人。
「打個電話回去吧,颱風登陸,萬一山路,耽擱時間可就長了。」
也對,侯爸、侯媽一定很擔心,可下一秒她又擔心,萬一接電話的是別君棠怎麼辦?一個不小心不就穿幫了,那豈不枉費她剛剛天南地北的跟他鬼扯一通。
「算了,不用,就不相信老天爺會一直跟我作對下去。」
屋下的台階,兩人背靠背,雨勢稍稍停歇,滿地的泥濘哪兒都不方便去。
「現在在做什麼?」
「發呆啊!」這還用問嗎?
「不是,我是問你現在是在唸書或是在工作?」
「在跳鋼管。」
「你都幾歲了,還能跳鋼管?」她當還是十年前那個叛逆女,「侯家不會讓你去跳鋼管的。」
「你又知道了。」她輕叱一句。
他用後腦勺頂頂她的。「我是認真的問你,別一直跟我打哈哈好嗎?」
「在作『踐』英才啦!」
「作踐英才?是作育英才吧!」她說話就是這樣好笑。
「一樣啦,教好了就是作育,教壞了就是作踐。」
「不會吆喝他們打群架吧?」他不由得想起她以前的惡習。
「我?我好歹也是師法孔子,再說,我像是會做那種事的人嗎?」她從鼻子哼出一聲抗議。
他淨是笑,不作任何偏頗的回答。
「你呢?竟成了海棠企業的總經理,當起無奸不成商的商人,真跌破我的眼鏡,我還以為你會去敲講台,訓斥學生要他們循規蹈矩,因為你以前真像個書獃。」
「那請問我這商的角色,擔得稱不稱職?」
「還不錯。」
「謝謝。」他又頂頂她的頭。
「對了,來了三天,這到底是哪裡?」原來台灣還有這樣隱密的地,她覺得很新奇。
「南投的山上。」
「你是怎麼知道這裡的?」
「我出國前曾經在這住過一陣子,這是我們家的祖產,平常只有福伯跟福嬸在這幫我們看管。」那是一段難熬的日子,他真不知道他當初是怎麼走過來的。
「原來如此,不過這真是一個好地方。」她很喜歡這裡。
「渲,你怎麼會成了侯競琰的妹妹?」他轉入正題。
別恩渲挑挑眉,「不是說過了?」
「我要完整的、詳細的、正確的訊息。」
她瞇眼問:「有啥好處?」
「好處就是我。」
「少自抬身價嘍!」
他回過身看她,「如果不說就休想回去,我會一直把你囚禁在大家都找不到的地方。」
「你這歹徒真可惡,竟然威脅人。」
「嘿嘿,我是歹徒,又是奸商,威脅人是我拿手的。」
「你學壞了,真的學壞了。」她伸手試接住自屋落下的雨滴。
「快說,要不我待會會更壞!」
她用手肘頂了他一下,「還不是侯競語那傢伙。」
侯競語?那個老跟在她旁邊助紂為虐的傢伙?
對了,他怎麼忘了把侯競語跟侯競琰聯想在一起?
「他怎麼了?」
「他說要跟我去闖蕩江湖,還說要一起拓展地盤,成立史上最大的幫派,結果他媽傷心得柔腸寸斷,上門拜託我去當他家的女兒,好好看管這兔崽子。」她轉了九十度,把腳放到台階上,雨又開始下得一塌糊塗。「害我鋼管妹、大姊頭都當不成,反倒當了侯家的女兒。」她咧嘴大笑。
「是嗎?」他笑,瞧她說得一派輕鬆,但是他知道,當初不可能真如她所說的那麼簡單。
「對了,你媽媽身體還好嗎?」他印象中的別母身體孱弱。
一陣安靜,「走了,好多年了。」她有點帳然,感歎母親沒有看到可愛的別君棠。
范景棠轉過身同她肩並肩,讓她的頭靠在自己肩上,「女人,侯家對你好不好?」
「很好,非常好,侯爸侯媽把我當掌上明珠一樣的寵著,競琰哥也疼我,不但請家教老師教我讀書,還送我出國拿學位,回國後侯爸還幫我安排在大學教書,他們對我真的很好。」那份愛還包括對君棠的疼惜。
「我也會寵你的,跟他們一樣寵你。」他把她攬在懷。
雨勢加劇,擱在台階上的腳被打得濕透,別恩渲索性撩高褲管,任一雙腳丫在雨中玩得盡興,反正扭傷的腳踝已經不疼了。
一旁的范景棠也跟著拉起褲管,踩得台階上的雨水四濺,他倆像對天真的大孩子,撇下繁雜的情緒,只在這一刻盡情擁有彼此的笑容。
「這颱風似乎不弱。」看著伴隨而來的勁風,別恩渲道。
「秋台的威力都很驚人。「
衣服被雨水濺濕,他感覺有些涼意,拉她枕在自己腿上,彼此取暖笑看雨景,他的手在她臉頰上觸摸輕撫。
「棠。」她悠悠一喚。
「什麼事?」他的另一隻手掌放在她面前,為她擋去亂濺的水花。
「你過得好嗎?說說你這十年的生活好嗎?」她閉目枕在他腿上輕問,「我想知道。」
「真的想知道?」
「嗯。」
他安靜了好久,然後發出一聲歎息,「可是現在的我一點都不想去回憶過去十年來的生活點滴,因為那太孤單,也太沉重了。」
她無言以對。
「像一場惡夢一樣,當我開始在愛情中感到快樂,忽然間,讓我快樂的泉源就消失了,我的愛情失去了對象,那陣子真是一場混亂,食不下嚥的,好幾次,我都憤怒得想殺了你。」
「你應該殺了我的。」她悶悶的說,這些年在感情面她其實很空虛。
「下不了手的,我怕我最後殺死的人會是我自己;後來搬到這裡住了幾個月,我的心雖變得平靜,依然沉重。坐在離開台灣的飛機上,我真希望它墜機算了,這樣就能結束一切痛苦。」他笑了笑,「誰知道它抵達目的地,我只好苟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