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頁 文 / 馥梅
「你問過她嗎?」
「不需要直截了當地問。」他悄聲道。「妳的侄女明白表示,她對任何與梵薩有關的紳士都充滿戒心。我是梵薩人卻是不爭的事實。」
室內一片不自然的寂靜。片刻後,他轉身望向蓓妮。他很訝異她正若有所思地端詳著他。她開始用一隻手指輕敲椅子扶手。
他暗中咬牙切齒。
「我想你對情況並不是完全瞭解。」蓓妮終於說。
「是嗎?我不瞭解什麼?」
「使玫琳苦惱的不是梵薩紳士。」
「恰恰相反,她一有機會就指出梵薩人的種種缺點。在她看來,『梵薩學會』的會員在最好的情況下,是林斯磊和潘伊頓那樣的瘋癲怪人,在最壞的情況下是危險的歹徒。」
「聽我把話說完,韓先生。玫琳責怪自己被迪倫偉騙得那麼徹底,她認為如果她沒有上當嫁給他,她的父親至今仍會活著。」
亞特僵住了。
「她覺得無法信任的不是梵薩紳士,而是自身的女性直覺和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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歐查理步履不穩地和他的新同伴走出煙霧瀰漫的賭窟,他努力把焦點對準在路邊等候的出租馬車。不知何故,他聽得到馬蹄和馬具聲,卻無法把馬車看清楚。他集中精神,但馬車的輪廓老是在輕微晃動。他今晚喝了不少,但不會比平常多。無論如何,他以前在酩酊大醉時,也不曾有過這種視力問題。也許是薄霧使景物模糊。
他企圖使頭腦清醒地搖一下頭,伸手輕拍新相識的肩膀。那個金髮男子自稱是「詩人」。他確實有詩人的慵懶優雅和英俊臉孔。
「詩人」也很時髦,他的領結打得既獨特又複雜,深色外套典雅大方。他的手杖更是非比尋常,金柄雕刻成兇猛的鳥頭。
歐查理看得出來自命清高、厭惡世俗的「詩人」,不會把時間浪費在那些令他乏味的人身上。「詩人」對他感興趣,代表「詩人」視他為品味最奇異、歡愉的社會菁英之一。
「今晚玩牌玩夠了,我要去薔薇街的窯子逛逛。要不要一起來?」他露骨地眨眼示意。「聽說老鴇從鄉下運來一批新貨,要在今晚拍賣。」
「詩人」瞥他一眼,眼神中是道不盡的乏味。「我猜是一群臉色蒼白的擠乳女工。」
歐查理聳聳肩。「無疑還有一、兩個擠乳男孩。」他自以為幽默地呵呵輕笑。「柏太太以貨色齊全自豪。」
「詩人」在人行道上停下,輕蔑地聳起一道金色的眉毛。「沒想到像你這樣的老經驗,竟然如此輕易感到滿足。跟被灌了鴉片酊而神智不清的愚蠢農家女上床,有何樂趣可言?」
「這個嘛……」
「至於男孩,我知道他們都是柏太太從風化區弄來的小扒手。」
「詩人」那種屈尊俯就的態度令人厭惡,但大家都知道「詩人」都較敏感。歐查理努力為自己的特殊癖好辯護。「問題是,我喜歡幼齒的,而柏太太的貨通常都是最嫩的。」
「就個人而言,我寧願我的貨神智清醒、訓練有素。」
歐查理再度眨眼想使視線清晰。「訓練有素?」
「詩人」步下台階。「我向你保證,受過房術調教的女孩,和運菜車運來的擠乳女工,有驚人的不同。」
歐查理看著他的金髮同伴走向等候的馬車。「調教?」
「沒錯。我通常選學過中國房術的女孩,但偶爾也換換口味選學過埃及房術的女孩。」
歐查理急忙步下台階。「你說的這些女孩,年紀不會太大吧?」
「那還用說。」「詩人」打開馬車門,露出請進的笑容。「只要出得起高價,你可以買到活潑可愛,不但精通房術,而且保證是完璧的姑娘。根據我的經驗,沒有什麼比得上訓練有素的處女。」
深感興趣的歐查理一手放在車門邊緣。「他們教授處女這些異國房術?」
「詩人」的眼睛在馬車油燈的琥珀色燈光中閃閃發亮。「你該不至於連『愛神殿』的樂趣都沒品嚐過吧?」
「不能說有。」
「歡迎你今晚加入我。」「詩人」敏捷地鑽進馬車,坐在深藍色的椅墊上。「我很樂意把你介紹給『愛神殿』的殿主。沒有老顧客的推薦,她是不收新客戶的。」
「多謝了。」歐查理笨手笨腳地爬進馬車。他坐下得太猛,一時之間頭昏眼花。
「詩人」在對面的座椅上觀察他。「你不舒服嗎?」
「沒有,沒有。」歐查理揉揉額頭。「一定是比平常多喝了點,只要呼吸點新鮮空氣就沒事了。」
「太好了。我可不希望你錯過,我今晚打算帶你去看的特別節目,懂得欣賞稀奇事物的人寥寥無幾。」
「我向來喜愛稀奇。」
「真的嗎?」「詩人」聽來有點懷疑。
歐查理把頭靠在椅背上,閉上眼睛來減少頭暈目眩的不適。他努力回想自己有過哪些可以令「詩人」佩服的奇遇,但精神就是難以集中。夜還不深,但不知何故,他非常疲倦。「幾年前我和幾個朋友,創設了一個專門體驗奇特性愛樂趣的社團。」
「我聽說過這種社團的傳聞。除了你以外,成員還有葛南索和費克文,對不對?你們自稱『三騎師』。」
一絲恐懼使歐查理暫時清醒,他勉強睜開眼睛。「你怎麼會聽說過『三騎師』?」他聽到自己口齒不清地說。
「總是會不經意地聽到這些蜚短流長。」「詩人」微笑道。「你們的社團為什麼解散?」
另一陣不安竄過歐查理的背脊,他已經後悔提起那個該死的社團了。在五年前的那一夜之後,他們都鄭重發誓絕口不提它。那個小女伶的死可把他們嚇壞了。
他以為自己已經擺脫了那個女人發誓她的愛人,有朝一日會回來替她報仇的回憶。出事後的那一年裡,他經常在三更半夜被嚇出一身冷汗來。但隨著時間過去,他緊張的神經終於慢慢放鬆下來。
他向自己保證他安全了。但三個月前他收到一封信,信裡附著一枚太過眼熟的表煉圖章。恐懼又開始在深夜襲擊他。幾個星期來,他動不動就回頭察看身後。
但什麼事都沒有發生,因此他推斷信和圖章是費克文或葛南索的惡作劇。常識告訴他,不可能是那個神秘愛人前來報仇。她畢竟只是個身份卑微又沒有家人的女演員。她所說的那個愛人如果真的存在,他一定是個玩世不恭的浪蕩子,可能早就忘了她的名字。沒有紳士會多費心思在一個死於非命的小蕩婦身上。
「『三騎師社』變得令人厭煩透頂。」歐查理企圖擺出個不屑一顧的手勢,但手指好像不聽使喚。「我轉而從事比較有趣的活動。你知道是怎麼回事。」
「我知道。」「詩人」微笑道。「像我們這種極其敏感的人就有這個苦惱,必須不斷尋求新鮮的刺激。」
「沒……我是說,沒錯。」歐查理發現他的心思越來越難集中,馬車的搖晃似乎對他起
了催眠作用,使他只想倒頭大睡。他隔著沉重的眼皮注視「詩人」。「你說我們咬……要去哪裡。」
「詩人」似乎覺得那個問題非常好笑,他的笑聲在夜色中迴盪。馬車的燈光使他的頭髮看來像黃金。「哦,當然是另一個魔窟。」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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觀眾屏氣凝神地看著舞台上,那個高高瘦瘦的銀髮男子,對坐在椅子上的年輕女子說話。
「璐晴,妳什麼時候會醒來?」他威嚴地問。
「鈴響的時候。」璐晴以毫無抑揚頓挫的語調回答。
斜靠在房間後面的牆上,颯奇傾身靠近佩琪對她耳語。「接下來是最精彩的部分,注意看。」
台上的表演令佩琪著迷,但她轉頭朝颯奇露出嬌羞的笑容。
台上的催眠師在表情木然的璐晴面前搖搖手。「妳會不會記得妳被催眠時引述『哈姆雷特」裡的演說?」
「不會。」
催眠師拿起一個小鈴鐺輕輕搖了搖,璐晴嚇了一跳,睜開眼睛。她茫然地左瞧右看。
「我怎麼會在這台上?」她問。發現自己面對著不久前自己還身在其間的觀眾席,似乎真的很令她驚訝。
觀眾大聲驚歎鼓掌。
璐晴紅了臉,無助地望向催眠師。
催眠師以笑容安慰她。「告訴我們,璐晴,妳常看莎士比亞的作品嗎?」
「沒有,學校畢業後就沒看過。我現在比較喜歡拜倫的詩。」
觀眾欣賞地大笑。正合他心意的女孩,颯奇心想。韓先生給他的那本「海盜」,他看到一半。他喜歡的正是那樣的作品,充滿精彩的動作和大膽的冒險。
「璐晴,妳有沒有背過『哈姆雷特』裡的演說?」催眠師問。
「我的家庭教師逼我背過其中幾段,但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我現在一點也不記得了。」
觀眾席裡響起竊竊私語和驚叫。
「這可就有趣了,因為妳剛剛背了那齣戲第二幕第一場裡的一段。」催眠師宣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