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頁 文 / 董妮
「將軍!」一計不成,先鋒官還有一計。「我們可以……」
但仇段只是直挺挺地站著,對於週遭的一切恍若未聞,綿延情絲纏繞在袁紫籐身上。
兩年前他在雙胞胎及笄禮上對她一見鍾情,本想立時娶她為妻的,可惜邊關戰鼓頻傳,他只得一而再、再而三地披起戰袍投入保家衛國的征戰中。
選擇這條充滿血腥的道路他並不後悔,事實上他是個天生的將才,行軍打仗多年未嘗敗跡;只有在感情路上不論他放下多少心思,彷彿都無法切中要點,永遠只能在迷塵煙霧中摸索,如今連唯一心動過的女人都快保不住了。
副官拉拉先鋒官的衣袖讓他閉嘴。「將軍已經聽不見了,你就別再白費心思了。」
見仇段確已陷入沉思中,先鋒官黯然低下頭。「莫非我們真的救不了袁小姐了?」
副官的眼眶泛起薄淚。「以將軍的為人,是不會為了一名女子而損害手下兵卒性命的。」
人人都敬重仇段,他大公無私、行軍嚴謹;這幾年也是因為有他在邊關鎮守,國家方可如此平靜,百姓們也才能安居樂業。
他真的是個好將軍,為國家奉獻出了全部,不留私情、不留私慾……甚至連自身一點小小的想法都沒有了。
副官和先鋒官不禁抱頭痛哭。他們敬愛將軍,只要他一句話,他們赴湯蹈火在所不辭;但他們也可憐將軍,一個大公而無私的男人,在除去國家這個大體後,他的生命中究竟還剩下些什麼?
沒有了,什麼也沒有,他們幾乎可以預見將軍的未來,一生為國征戰,永不停歇,只有等到馬革裹屍的那一天才是他生命的終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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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到底過了多久?袁紫籐昏昏沉沉地看著天空中的光球,像是太陽,轉眼間又變成了月亮。
到底是怎麼被捉的她已經記不得了,等到她開始恢復一點清明神智,人已被綁在木樁上,而「睢陽關」就在對面。
她抬起頭,可以見到仇段痛苦的臉色。他想必很為難吧?不過她可以猜到他的結論,為了個人而犧牲國家全體是錯誤的,因此最終得被捨棄的一定是她。
不能說他錯,在這炎涼世道裡,他是難得的忠君愛國之上,國家有他是全民百姓之福。
只能說她倒楣了,居然粗心大意到被捉來當人質。唉!該怎麼說呢?自從屈無常離開後,她好像天天都在倒大楣,沒遇過一天好日子,不是挨罵、就是被罰禁足,沒人寵她、沒人愛她,真要說多可憐、就有多可憐!
如果屈無常不是這麼介意門當戶對的問題就好了,他們可以時時膩在一起,在他的羽翼下,她永遠都不需擔心被欺負、受虐待,她會很快樂、很快樂的……
「屈大哥,你在哪裡?」好想他,真的好想他!「你快來啊!紫籐想見你最後一面,紫籐好想你……」無聲的淚滑下臉龐。她不怕死,打小就被宣告活不久,那種等死的感覺她再熟悉不過了,後來雖然知道她病弱的事情是假的,但怪異的性格已然養成,這一生都改變不了。
她唯一怕的是失去屈無常,那像靈魂被活生生抽走,只剩一具行屍走肉在漫漫時光中等著腐朽。
「喂,喝湯了!」一名粗魯的男人捧著一碗不知是什麼玩意兒的湯,捏住她的下巴將湯水灌入她嘴巴。
「嗯……」袁紫籐被那又腥又臭的湯水嗆得咳嗽不止,一大碗的湯最少被她嘔出了半碗。
男人嫌惡地瞪著她。「還敢吐出來?哼!等明天日落之後,你那個未婚夫再不開城門投降,你就連湯都沒得喝,等著見閻王吧!」
明天日落嗎?袁紫籐喘息了下,身體感覺到一股寒意。現在應該是晚上吧?到明天日落,還有一天的時間,她就要死了……腦海中不期然浮起自幼生長的一切。
爹娘都是當代奇人,坊間對於爹娘的傳言多如貓毛,有些有趣、有些輕蔑,而她自幼就是在流言中長大。
與四位兄長年紀相差甚遠,因此感情並不是非常親密;而同胞妹妹雖是一胎所生,但因她出生時太過瘦小,家人以為她身懷病骨,特意建了一幢樓閣給她養病,無形中也區隔了兩姊妹的感情交流。
想來想去這輩子最瞭解她、與她感情最親密的,還是只有屈無常。
十歲那年遇見他,讓她寂寞的深閨生涯起了激烈的大轉變,她藉著他看見外頭的花花世界,憑靠他的憐惜與呵護,她在一片孤單與黑暗中勉力活了下來,成就出今天能吸引眾人目光的古怪姑娘。
她喜歡他、感激他、更加珍愛他!如果上天能夠恩賜她一個死前的願望,她只想再見屈無常一面。
「屈大哥、屈大哥、屈大哥……」細細的呢喃變成激狂的期盼,曠野中迴盪著袁紫籐撕心裂肺的呼喊。
然而,遠在「萬馬堂」的屈無常聽得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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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仇段,還有半個時辰就日落了,你的決定呢?」無情的催命聲響起。
立在城牆上的仇段睜著一雙通紅的眼凝望城門口被綁了三天的袁紫籐,這三日來他不眠不休地想著有沒有什麼好辦法既能教她、又不損及國家利益,然而……他失望了,一點兒辦法也沒有,他救不了她。
「紫籐,你聽著,你是我北原國的好兒女,今天,你為國家犧牲了,可是我一定會為你報仇的,我一定會殺光這批混帳為你報仇的──」淚盈於睫,犧牲她的同時,他的心也墜入了冰谷。
「你居然不救她!」一個比冰還冷的聲音突地在仇段背後響起。
仇段乍然回頭,不知何時身後竟立了一名黑衣勁裝的男子,頎長削瘦的身影卻有著山一般穩靠的氣息,清俊的臉龐上閃著妖異,是那種叫人打心底發寒的感覺;他的眼比黑夜還要漆黑、裡頭閃耀著的紅光卻是血的顏色。這個人是被一種叫做「恐怖」的東西給凝聚而成的。
仇段不覺後退一步,不敢與之爭鋒。「你是誰?」
「我只問你,救不救她?」陰森森的語調讓週遭所有人感到像是被困居在大風雪中,動彈不得。
仇段又後退一步,困難地吞嚥著口水。「我不能單為了個人就枉顧手下兵卒生命。」
沒有反駁,男人只以著凍人心骨的寒光瞪著他。「你不配得到她。」他抽出背上的長劍,紅色的劍身在夕陽餘光的輝映下,隱隱暴射出一張血般羅網。
仇段以為自己看見了勾魂使者。「你到底是誰?」
「屈、無、常!」常字一落,他人已在開丈外,長劍「血痕」也在同一時刻發出可怕的鬼哭嘯聲,其尖銳的程度足以裂石破碑。
「少主,別忘了我們!」緊跟在屈無常身後的是一白、一黑雨道俐落的身影,三人凝聚而成的威武氣勢,足以抵擋百萬雄兵。
仇段突然想起一句江湖歌謠。「『文判生、武判死、一見無常性命無!』這就是江湖上排名前三人的殺手,屈無常、文判和武判吧!可是為什麼他們會出現在這裡?屈無常,他姓『屈』……」他猛地憶起常被袁紫籐掛在嘴邊的「屈大哥」,難不成那指的就是「屈無常」?
他乍然抬頭,被眼前的景象駭得動彈不得。
屈無常,傳言中比死神更加可怕的男人;他身形如雷霆電閃,長劍似噬人毒蛇,劍光一閃,數顆人頭飛起,他在血霧中穿梭,完全不採防衛招式,只是一逕兒往前衝。
文判、武判跟在他身後,默契十足地為他填補了所有漏洞。這三人化成一柄的錐子,而屈無常就是那最銳利的錐尖。阻擋他們的兵士一一倒下,困住袁紫籐的包圍網很快出現了裂縫。
屈無常全身沾滿鮮血,想像著自己若沒因一時心神不寧,帶著文判和武判來尋她,她會怎麼樣?被折磨至死嗎?而仇段居然眼睜睜看著她受苦、不加以援手;可惡──
「啊!」屈無常踏著無數屍體往前行,飽合內力的嘯聲出口,如龍吟般響遍大地。死在他劍下的人命已不知凡幾,但他卻連眼都未曾眨過一下,人命在此時顯得比草芥還不如。
在屈無常眼中,阻擋他的就是廢物,理該剷除;他心裡唯一惦著的只有那被綁在前方的袁紫籐。愈靠近,她一身的狼狽與血污就愈加清楚地映入眼簾,那不知道是她的血、還是別人的?
他心頭猛然一抽。「紫籐──」動人心魄的厲吼磨出喉頭。
而被綁在木樁上的袁紫籐,卻一點兒反應也沒有。
難道她已經……「紫籐啊!」吼聲裡夾帶著淒然的痛楚,場中諸人無不被撼動得臉色發白。
眼看時間不停流逝,再拖下去對她越不利,屈無常不顧已戰得疲累的身軀,硬將內力提升至頂點,染血的身影融入「血痕」所幻化成的光圈裡,剎那間爆出比天上日陽更具威力的破壞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