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頁 文 / 董妮
他當下決定他要娶的妻子是袁紫籐,不做第二人想。
想到就做,仇段起身、排開將大廳圍擠的水洩不通賓客們走到袁紫籐面前,取下腰間仇家的傳家寶玉結在她腰上。
「紫籐,我的妻,我會盡快安排好一切事宜以迎娶你的。」
沉浸在自己思緒中的袁紫籐詫異地抬起頭,望向這突然出現在她跟前的陌生男子。他剛才說了些什麼?怎麼……滿場賓客莫名地靜默了下來?
她舉目四望,到處都是不信與歎息的抽氣聲,而她的家人則個個呆若木雞,不過,最奇特的是一位老夫人。半晌後,袁紫籐才後知後覺地發現那位老夫人與眼前的男子有著相似的五官。他們必是親人,但為何他以那種火熱又恐怖的眼神看她,而老夫人卻是厭惡地死瞪她不放?
她做了什麼事竟引起如此詭譎又極端的反應?
不安!龐大的不安,像塊沉鬱的烏雲逐漸籠罩了她。有一種不好的預感,她的生命自這一刻起,即將興起一場無法預估的狂風暴雨!
第三章
「老天!」袁紫籐趴在床上哀嚎。今天的及笄禮真是一場可怕的災難!
她無端多出一名指腹為婚的未婚夫,指腹耶!誰能想得到,老爹竟然在她連抗議都不會之前就將她給賣了?
而她那位未婚夫,記得他叫……仇段,對了,是有名的將軍之家的繼承人,現任虎騎將軍一職。老天,那個不論長相、性情都像石頭一樣倔傲、毫無轉圜餘地的男人竟然就要成為她的相公了!
還有他的母親,那位長年守寡、獨力養大遺腹子的仇老夫人,她那瞧她的眼神中,絲毫沒有得到兒媳婦的喜悅,反而憎惡得像什麼似的。她以為她愛搶她兒子嗎?搞清楚,她根本不想嫁好不好?
太不公平了!一對雙生子,同在母親肚子裡撫育而成的孿生姊妹,為何指腹的婚事就落在她頭上,而非紫葵?
仇段還說要盡快揀個好日子,以便迎娶她過門耶!幸好皇上密令突然來到,說是邊關告急,將他調往邊境,而婚事也總算因此延後。真是謝天謝地,讓她暫時逃過了一劫。
「姊!」袁紫葵清脆的呼喚在她背後響起。
「門沒鎖,自己進來。」袁紫籐趴在屏榻上懶得起來。
袁紫葵拈著繡裙,輕移蓮步進入內室,見著姊姊坐沒坐相地賴在屏榻上,不甚贊同地抿了抿唇。
「娘說真正的淑女要懂得端正的禮儀,坐不動膝、立莫搖裙……」
「咱們那位淑女娘十四歲就跟老爹私奔了。」袁紫籐一句話堵得妹妹無言以對。
「姊!」袁紫葵踝踝腳,惱得滿臉通紅。
「好啦,好啦!」大美女撒嬌了,她還能怎麼樣?乖乖直起身子坐好嘍!「找我什麼事?」
袁紫葵未語臉先紅。「你……今天早上那位仇大哥,他……」
「我和仇段,嗯……」眼尾一瞟,袁紫籐就知道彆扭的妹妹想表達什麼了。「我想跟爹說,我的身子不好,不宜婚嫁,尤其還是仇家的獨子,那主母的位置我可扛不起。你想,讓爹去跟仇老夫人說,換你嫁怎麼樣?」
袁紫葵整張臉脹得像要冒出火來。早上在大廳裡她一眼就瞧見了仇段,他偉岸不凡的英武氣概灼灼如華,她的眼光幾乎無法離開他。
但……他卻沒有走向她,反而將象徵結親的傳家玉珮贈給了紫籐。他已經做了選擇,他喜歡的是紫籐,不是她,她本該死心才是;可一整天下來,不論她如何壓抑自己的感情,她依然注視著他,那懸念如網成束將她緊緊地困住了。
而後,仇老夫人在離去前緊緊拉住她的手告訴她,她多希望她那笨兒子選的是她,而非紫籐;老夫人說喜歡她,但願能得到她做媳婦,倘若她不介意姊妹共事一夫的話,仇家願一舉迎娶雙姝,入門後不分大小,誰先生下孩子,誰就是正室,問她可願否?
她興奮得幾乎不敢相信這是真的,在仇段捨她而就紫籐後,她居然還有此幸,得與戀慕中的男人共結連理!因此,她才想來求紫籐,請她接納她,為妻、為妾她都不在意。
可她怎麼也沒想到,紫籐會在一開始就打起退出的主意。紫籐不喜歡仇段,怎麼可能?他是如此俊偉不凡的男子漢,沒有女人會不喜歡他的。
「但姊姊,終身大事是父母所定,你和仇大哥已有婚約,怎可輕易毀婚?」
「可你也別忘了,仇段是獨子,香火繼承勢必難推,你瞧我,像是可以幫仇家開枝散葉的樣子嗎?」袁紫籐也知道仇老夫人不喜歡她,便是因為此點。當然,這世上除了屈無常外,任何人見著她纖瘦的身軀都會誤以為她命不久長;以前她覺得很煩,此刻才深切體悟到上天賜給她這副「偽裝」,幫助她免除了多少麻煩?她其實是幸運的。
袁紫葵驀然無語,她為姊姊感到不幸,她們同胞而出,不該只有她得到健康的身體,而紫籐卻那樣……她突感羞恥。紫籐已經夠可憐了,她怎還能與她爭仇段?
「姊姊,我們袁家雖未受封,卻也稱得上是皇親國戚,爹娘和哥哥們不會讓你受委屈的,仇大哥既已選了你,就該善待你,否則我們都不會放過他的。」
「唉呀!」糟糕,這天真的小妹想到哪兒去了?袁紫籐臉色發青又轉紫。「可是小妹,你有沒有想過,我這身子是留在家裡休養好;抑或拚了命去適應新環境,擔起一家主母之職好?」
「這……」是啊!袁紫葵暗惱自己竟沒想到脆弱的姊姊受不住環境的劇烈改變,那會折損她性命的,太危險了。
「所以嘍!」袁紫籐繼續遊說道:「還是由你代嫁最合適,既可謂仇家開枝散葉,成為仇段的賢內助,又救了我一命,一舉三得呢!」
袁紫葵俏臉羞紅得像春天迎風招展的桃花。「那……」
「我這就去跟爹娘……呃!」好熟悉的氣息,如絲如縷溢滿了整座香閨。袁紫籐清楚知道這氣息是屬於誰的,可今天不是初一啊,他怎麼會來?但不論他何時到訪,她都會竭誠歡迎的,而眼下最重要的是打發走紫葵。她作勢地掩起嘴,嬌軀輕顫頻頻。
袁紫葵發現她的異樣,急步過來扶住她。「怎麼啦?又不舒服了?」
「大概是太累了,你瞧,我這身子像是坐得住仇家主母寶座嗎?」她搖頭苦苦笑。「對不起,小妹,今晚我是沒力氣去跟爹娘報告我們的結論了,明天再去如何?」
袁紫葵還能說些什麼?她可憐的姊姊太柔弱了。「你好好休息,我明天再來看你。」
「明天見!」沒人發覺袁紫籐無力的語聲裡隱藏的一絲雀躍;她太喜歡跟屈無常會面的時光了,簡直是打心底渴望著!
★★★
屈無常從窗戶進入了內室。
大異於往日的愉悅,他滿身疲憊與滄桑,比她初次遇見他時還要狼狽。
「老天爺,你怎麼了?」袁紫籐領著他走到屏榻邊,讓他睡臥其上。
他寂然無語,通紅的眼緊緊鎖著她。
突然,她能感覺到他心裡的矛盾、掙扎與痛苦,濃濃的不捨溢滿胸懷,忍不住她爬上屏榻,小手圈住他的腰。
她的溫暖讓他心口一蕩,僵硬的身子緩緩軟化,變成一種持續的輕顫。
終於……終於,他跟義父間也決裂了。
好幾年前他就知道義父不信任他,但他一直努力想挽回頹勢;他可以對世人絕情,但義父……不管他是不是以培育一名殺手的心態將他養大,他終究撫養了他。在親生父母賣掉他,他一無所有的時候,若無義父,他恐怕早早成了黃土一坯,也不會有今天的屈無常了。
然而義父多疑,怕他的能幹總有一天會超越自己,進而謀奪幽冥教主之位,因此義父要先下手為強,除去他!
父子相殘,世間一大悲劇!他情願被義父殺死,畢竟這人世間於他並無留戀之處,但義父卻捉走了文判和武判威脅他。他可以不顧自己的性命,但如何狠得下心腸拋棄兩名忠心的護衛?
他終究躲避不過這場征戰。他沒有把握贏,一身的武功都是義父教的;在他還未出生前,義父就已經名震江湖了,徒弟如何打得過師父?
但他卻必須去打,為了文判和武判!這一仗他打算跟義父同歸於盡。
有關這一點他絕對做得到,因為他不怕死;而義父卻有太多的慾望,只要義父有一點點退卻,他就有把握將兩人一起……送入地獄。
可為何他覺得難捨?這涼薄的人世,還有什麼東西足以牽絆住他的腳步?
順著心意,他來到了「隱園」,這才發現心頭一直擱著他的糖娃娃。
二十歲時,他以為是自己年輕氣盛,心性不定才會為她所惑;但二十五歲的今天,他又為了什麼非在死前見她一面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