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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頁 文 / 董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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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黑了,週遭一點地亮光也沒有,卻是嘉容癡心精神最旺盛的時候。

    從前她老愛在白天睡覺,因為害怕黑夜的靜寂,若沒有一點聲響伴著、告訴她,她並非孤獨一人,她無法安心入眠。

    如今,因為袁青電的死纏爛打,她知道即便全世界都遺棄了她,那個牛皮糖般的男人還是會死黏她不放,她放心了,不再那麼畏懼孤獨。

    可隨之而來的心情起伏卻是她無法承的。

    過去,她一個人生活,愛怎樣就怎樣,儘管寂寞,但因為封閉了心靈,因此也就沒有太多的知覺去品味日子中的喜怒哀樂。

    但早上,她頭一回發現自己居然有想要殺人的衝動,尤其在看見袁青電滿頭滿臉的血時,她毫不考慮地動用了被慕容家禁止使用的「附骨毛針」。

    若是被慕容家的人發現她使用了「附骨毛針」,非派人來殺她不可。因為「附骨毛針」的製作方法在慕容家向來是只傳當家主事者的最高機密,誰能做「附骨毛針」,誰就有權繼承下任當家之位。

    唉!結果卻被她在無意中學會了,但她一直隱瞞著、沒告訴任何人;只是現在秘密洩漏啦!不必想也知道,她老爹和弟弟必妒紅了眼,然後就會安給她一個莫須有的罪名、再伺機殺死她。

    她又得逃亡了,這真的很討厭,被自己的親人持續地追殺,她不想稱了他們的意,可也不能反擊,若是衝動前自己有多考慮一下就好了。

    但當時她真的想不了那麼多,她眼裡只有袁青電頭上的血,磕得那麼大力,好疼的;她恨死沐先生了,才會賞他一記永生永世都擺脫不了的折磨。

    如今想想,她真是太莽撞了,全都是因為袁青電,她變得一點兒也不像自己了。

    「唉!」重重地一歎,她再繼續衝動下去,很快就可以為自己作忌了。

    「為什麼會這樣?」打小她就因為生為女兒身的關係,處境尷尬、危險,在慕容府,她的才華令人眼紅,無時無刻都有一堆人想利用她、謀害她;她一直小心翼翼,討好著爹爹、安撫著娘親,甚至在娘親死後還得想盡辦法與府裡的傭僕打好關係,這樣才能存活下來,不若幾位姐姐、妹妹,無端端給人害死了。

    及後,爹爹終於還是想要殺她,她絕望了,看破一切地離開幕容府,孤身一人流浪江湖,那日子仍是過得危機重重;可她一直沒被打倒,因為她寡情絕愛、無心無慾,不與人有過多的牽扯,自然不容易為人所害。

    她太習慣在險惡中求生存了,她不善良、甚至還很冷漠;而這樣的她卻因為袁青電磕了幾個響頭就氣得失去了理智,做出會危及自己生命安全的蠢事。

    「沒道理、怎麼想都沒道理。」她煩躁地起身推門,走了出去,卻直迎上袁青電傻瓜也似的燦爛笑容。

    「你好煩!」她皺眉。

    「順的話就來喝酒啊!」他舉高手,讓她看清手上的兩大罈子酒。「只要喝醉了,包管你什麼煩憂也沒有了。」

    「真的?」她問。

    他拉著她走到她家門前一大片草地上。

    兩人並肩而坐,他遞了罈酒給她。「你以前不會質疑我的。」

    「你喜歡我對你心不在焉?」以前她是因為死了心,任外界風狂雨驟,她兀自困守於自己的一方天地,無喜無怒亦無悲;但他卻使蠻力將她拉了出來,現在又來嫌棄她,真是討厭。

    「也不是,」他拍開封口灌了一大口酒。

    「其實你怎麼樣我都喜歡。」

    她也學他以口就壇、大口喝酒。

    「你以前漫不經心的,可以任我要著玩,我很開心,現在有情有欲,能夠陪著我一起玩兒,我同樣歡喜。」

    「你耍我還敢說得這麼大聲?」

    「為什麼不敢說?你也一直玩得很高興啊!」

    她瞪眼,嘴邊殘存的酒漬儒濕了她的唇。

    「你又知道了。」

    他湊過來幫她把酒漬舔乾。「小心點兒喝,這玩意兒是從皇宮裡偷出來的,外邊沒得賣,是你才分你喝,別人敢偷我的酒,早被我給打死了。」

    她不悅地推著他。「你別岔開話題。」

    「唉!」他拉拉她的頭髮。「你的腦袋實在很頑固。」

    「你到底說不說?」

    他咕嚕咕嚕灌下了大約半壇的酒後才開口說道:「我一直看著你,又怎會不知道你何時開心、何時不開心?我還知道你很喜歡我,每次跟我在一起時都特別高興呢!」

    她忍不往朝天翻了個白眼。「你不是普通自大耶!」

    他瞪她一眼。「你少裝了,你自己說,跟我在一起若不開心,你會這樣戀著我?還乖乖地任我將你拖出那方無情無慾的象牙塔?」

    一直沒想過那問題。她無言,只是沉默地喝著酒。

    「你是個機關師,像白天你用來對付沐先生的那種機關你一定還有很多,你若真討厭我,用那些機關來驅離我,我也不敢保證自己躲得過;可是你沒有,你一直放任我踏過你的世界、親近你、擁抱你,因為你喜歡我,所以才會對我如此特別。」

    她繼續喝酒,一口接一口喝個不停。

    他也不說話,只是陪著她喝。

    直到兩罈子酒都喝完了,她打了個酒隔。

    「其實我一直知道芳娘和芬兒對我很好……還有很多人也都很疼我,像每個月給我送野味的獵戶、送柴的老爹、送米的大娘……很多、很多……」

    「可是他們不會抱你。」袁青電將她輕擁進懷裡。

    她點頭。「在我三歲以前,每個人都喜歡抱我,我雖然記不清楚有多少人抱過我,但我一直很喜歡那種感覺。」

    那代表她是重要的,不被嫌棄的。他能理解,遂更用力地摟緊她。

    「後來,我是女孩子的事被人發現了,再也沒有人肯抱我……」她搖搖頭,整個人醺醺然的。「我好難過……為什麼我不可以是女孩子……曾經,有好幾年的時間,我不知道要找誰說話,沒人願意跟我說話,儘管我很努力地討好大家,還是沒人願意理我,我只能自己跟自己說話……」她整個人被酒氣薰得紅通通、熱烘烘的,像個性感的粉娃娃,撩得他心神蕩漾。

    她輕笑,醉意染紅了眼。「打那之後,你是第一個抱我的人。」他的厚臉皮正好觸動了她心底最脆弱的地方,也因此,她才能聽進他的話、感受到他的體貼。

    「我的胸膛很溫暖吧?」

    她笑。「是很溫暖,你的手臂也很強勁,只要被你抱著,我就覺得很有安全感、很開心。」

    「你又軟、又香,我也很喜歡抱你。」

    「可是每次跟你在一起,我都會變得很奇怪。」

    「怎麼奇怪?

    「我會特別容易生氣、開心,或者……」她抬起他的頭,重重地吻上他的唇。「像現在這樣,我渾身發熱,不停地想親近你。」

    「這有什麼不好?我也很想親近你啊!」袁青電雙手捧住她的粉頰,以指畫過她桃瓣也似的紅唇,「危險才好啊!一成不變一點兒樂趣也沒有。」

    她受不住了,輕咬了咬他的指頭。「可是……有人會來殺我,我用了『附骨毛針』,那是慕容家的不傳之秘,爹爹若曉得我學會了那技術,一定會派人來殺我的……」

    「你怕他們?」

    「不是!我只是討厭跟他們對上;我知道自己的身體是爹爹所賜,我會做機關,也是在慕容家裡學來的,可是他們天天說、時時念,這樣很煩。」

    「有恩、有仇、也有怨,全都攪和成一氣,確實很麻煩。」不能動手,因為弒父是大不諱,但退讓了又只有死路一條;這個大問題他可得好好想個兩全其美的方法解決才行。

    「我也不要慕容家垮掉,要保護一個機關世家名聲歷百年幹不墜是得費很多心血的,一朝毀掉它,太可惜了。」

    「而且你爹曾經很疼你。」初生的嬰兒,若沒有爹娘的疼愛照顧是活不下來的,即便後來她爹待她很壞,但曾有過的疼寵依然抹滅不了。

    慕容癡心長聲一歎。「我很喜歡爹,真的,只要爹也能喜歡我、回頭看看我,我願意為他做任何事。」

    這是她的癡!那「癡心」之名真是取得一點也不差。袁青電笑著親親她的嘴。「我知道你有多死心眼。」

    她瞪他一眼,用力將他推倒在地上。「那是因為你不知道小時候爹有多疼我。」

    「我現在也很疼你啊!」

    她打了個寒顫,噘起嘴。「還差得遠。」

    「唉!」

    「他當你是獨生子才疼你的。」

    「總之,他還是疼我的,我記不清楚,但我曉得那種感覺,爹看我比他的命還重要。」所以在爹爹要殺她時,她才會死了心、絕了情。但如今,那些感覺又被袁青電給喚醒了,她仍不由自主地糾纏於那種愛恨難解中,無法自拔。

    「好吧!這件事我幫你擺平。」

    「怎麼擺手?」

    「還沒想到,不過我會有辦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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