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頁 文 / 董妮
跟在後頭的小乞兒卻是越走越覺得滿腔狐疑:這胡同兩旁的樓閣都建得美輪美奐、環境也打理得乾乾淨淨,實在不像荒廢的地區,怎會大白天的,卻連條人影也沒有?
她正小心翼翼打量著四周,前頭的大漢忽然被一隻自「蝶影院」樓上掉下來的水盆砸中,淋得一身濕不打緊,那盆子還扣在他頭上,他一時頭暈、視線不清,竟連人帶盆跌進了水溝裡。
小乞兒張口結舌地目睹那戲劇性的一幕,她放輕腳步,走到大漢身旁,拿起他頭上的水盆一看,他居然昏了。
她再也忍不住地抱著肚子笑倒在地。
「唉喲!笑死我了,真的連遇三次水難,哈哈哈……」至此,她也不得不佩服陰有匡。「想不到那個三流算命仙卜起卦來這麼精準,實在太了不起了!」
她本來不想再理會那個悶死人的酸書生,和他在一起人無聊了;但一發現他有這項大本事,她對他又有興趣了。
也許以後還能看到很多像這樣好玩的事呢!她決定再回去找陰有匡,並且把剛剛看到的事全都說給他聽。
至於那昏倒在臭水溝裡的大漢,專門收保護費、欺壓善良的地痞流氓,死了活該,才不理他呢!
小乞兒回到大廟口,圍觀的人群已經散了大半。她找到陰有匡,迫不及待地將方纔所見所聞又比又說地全告訴他。
「你說他是不是活該?」
「不聽警告,是活該。」陰有匡拍拍她的肩。「不過你以後別再到那地方去,知道嗎?」他一聽她的描述,立即猜到大漢昏迷的地方是風化區,大白天的,他們當然關門睡大覺,要到了午後,才會開門營業。
「為什麼?」小乞兒歪著頭想了下。「那裡的建築物如此漂亮,卻一條人影也沒有,是不是鬧鬼啊?」
「不是的。」她的童言稚語叫他不覺失笑。「那裡是專門設置酒樓妓院的地方,白天大家都在睡夢中,當然不會有人影,午後就會有人去玩了。」
「原來是妓院啊!」她想起曾與她搶過情人的花國狀元柳仙兒,下意識裡就討厭那地方。「我不會再去的。」
陰有匡給她讚賞性的一笑,當是鼓勵。
她安靜了一會兒,看他幫人卜卦。
日頭逐漸往中央移,不到半個時辰,她又覺得悶了。
「喂,你還要算多久?中午了,我們去吃飯好不好?」
陰有匡抬頭看了下天色,又瞄了眼剩下不到十人的人群,隨即收起布招。
「今天到此為止,各位明日請早吧!」
「喂!這怎麼可以,我排了大半個時辰了。」一位中年婦人搶過來,拍著算命攤子。「不准走!起碼幫我算完才能走。」
「你真的要算?」陰有匡詭譎一笑。
「當然!」體型碩大的婦人朝攤子前的竹椅一坐,險些將椅子壓垮。
「好,兩百兩。」陰有匡朝她伸長了手。「什麼?」婦人勃然大怒。「你上面不是寫送一卦,大家都免費,為什麼只收我的錢?」
「我是說了,任何人卜第一卦俱皆免費,但夫人哪,你這已經是第三次來光顧了,我是不是該收你兩百兩?」
「你……你胡說什麼?我這是第一次來耶!」婦人當下臉色大變。
陰有匡面無表情地搖搖頭。「你第一次來問的是丈夫的事業,當時你穿黃色上衣,百花長裙;第二次問女兒的婚事,你換穿大紅長袍;而今你又換了白色宮裝。
衣服換,人卻沒換,你說我是不是該向你收錢?」
一開始,他也沒料到會有人貪小便宜至此程度,還改裝來算命,但本著與人方便的原則,他沒當場拆穿他們,但不識相者亂找碴,他可就不客氣了。
詭計被揭發,婦人當下臊得臉色大紅,慌不擇路地逃了。
「給你算過命的人,你全記住了嗎?」小乞兒不敢相信,一早在這裡來來往往的人沒有上百,也有幾十啊!
「我是過目不忘的。」他像是在說一件很平常的事,語氣變都不變。
但尚賴在攤子前不走的人群,卻在他語音方落時,一哄而散。可見貪小便宜的人還真不少。
小乞兒看著他們落荒而逃的背影,不禁笑得直打跌。
「你真厲害耶!不僅記住每一位客人的長相,連他們來卜過什麼卦也都一清二楚。」
「不過是記性好點兒,沒什麼了不起。」要研究天文星象、五行術數,沒幾分記憶力怎麼成?
「這樣已經很棒了!」此等聰明才智,天下能有幾人?「既然你能過目不忘,他們一開始騙你的時候,你為什麼不拆穿他們?」「我今天才踏進秋風鎮,未來還想在這裡擺攤賺旅費,不好太得罪人。」他找了個小麵攤子,拉她靠過去。
「你怕他們對付你啊?」想不到他這麼膽小,使她不覺有些看不起他。
「所謂『強龍不壓地頭蛇』,咱們單身出門在外,就算本事再大,比得過人家一個幫會、一個集團嗎?搞不好落了個出師未捷身先死的淒慘下場。」
「人生在世,有所為有所不為,只要死得其所,英雄好漢當不懼生死!」小乞兒向來崇敬快意恩仇的江湖人,哪聽得進他的苦口婆心?
「但人一死,就什麼事情也做不了了;那些留下來的遺憾怎麼辦?」他讓她先坐下來,向老闆點了兩碗鹵拌面。
「世間事本就不可能兩全其美,有遺憾也是沒辦法的事啊!」
「可如果你愛惜生命,凡事三思而後行,多用點腦子,少些衝動,遺憾相對的不就可以減少很多?」
她一時無言,皺了下鼻頭。「我發覺你很喜歡說教耶!」而她向來最討厭被人教訓。「會嗎?」他十指交疊擱在桌上,意態無比悠閒。「這是我流浪多年的經驗,你不愛聽嗎?」
「流浪多年是多久?」對於旅行趣事她就有興趣了。
「將近十五年有了吧。」他父母喜歡研究命相、術數,老在世界各地遊覽,他受了遺傳,打小就定不下來。
「這麼久!」他看起來不過二十來歲,這麼說來他十幾歲就開始流浪了,她不覺對他另眼相看。「那麼你去過很多地方嘍?」
「是不少。」他欠了下身,讓老闆把面放好,幫她將鹵拌上。
「你覺得哪些地方最好玩?」她現在一心只想玩,哪還記得肚子餓。「你一邊吃麵,我一邊告訴你。」
「好哇!」有故事聽,她開心得雙眼發亮。不料才剛捧起碗,一陣喧囂突然由遠而近刮了過來。
賣面的老闆急匆匆地收拾起了攤子。「客倌,對不起,今天不賣了。」說著,陰有匡和小乞兒手上的碗就給收走了。
「怎麼這樣?」聞到面的香氣正令她覺得餓了,現在又不給吃,她肚子好難受啊!
「老闆,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陰有匡也餓了,早上那張燒餅給了小乞兒,他可是一上午粒米未進呢!
「對不起啊,客倌,龍老大來收保護費了,小老兒一早只做到了半兩銀子的生意,保護費的公定價是二兩銀子,小老兒繳不起,只好逃了。」老闆也為難啊!這一躲,三、五天是做不成生意了,他一家五口的隔夜糧還不曉得要打哪兒來?
「原來如此!」小乞兒拍拍屁股站起來。「我去找龍老大理論,這裡沒有王法了嗎?他竟敢胡亂收保護費?」
麵攤老闆一聽,臉色煞白,攤子收得更快。
「小乞兒!」幸好陰有匡眼明手快,趕在她堵上龍老大之前,一手拎住她的衣領,拖進暗巷。
「你幹什麼?」小乞兒人矮腿短,在他懷裡不住掙扎著。「放開我,我要找龍老大理論!」
「你憑什麼找人家理論?」陰有匡更把她拽進巷子底,壓制在牆角邊。
「那個大壞蛋收保護費,魚肉鄉民,我當然要找他理論,以伸張正義。」
「如果他不聽呢?」
「那……我就教訓他!」她自負地掄起手中的小竹棒。「憑你那兩、三招三腳貓功夫?」他漂亮的淺棕色眼珠子一閃。「你連我一個人都打不過,也想打贏龍老大一夥人?你可知道他們有幾人?」
「那你就知道?」她才不認輸。
「我剛才匆忙目測了下,最少五人。」他的視力可是二點零,一等一的好。
呃!小乞兒咋了咋舌,這麼多人,她的確沒把握打贏。
「那我去報官,叫縣令把他們全捉進大牢裡,為民除害。」
陰有匡揚眉一笑。「你可知當地縣令叫什麼名字?」
「他……」天下縣官何其多?小乞兒雖貴為一國公主,也不可能一一知曉他們的名字啊!「你又知道了?」
「我在廟口擺攤的時候,倒聽見了不少傳言。」他漂亮的眼珠子底凍著兩湖冰潭。「當地縣令名喚梁為仁,百姓們給他起個外號叫『梁不仁』,聽說他有個堂兄弟就叫梁龍。」
「梁龍?」小乞兒吟哦地念著這個名兒,半晌,憤然怒道:「莫非梁龍就是龍老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