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頁 文 / 董妮
「你曉得就好,唔哈……」他掩嘴打個呵欠,勉強為她逼毒耗去太多精力,不休養個三、五天,怕是恢復不了的。「我又想睡了,你也去休息吧!不必陪我。」
「那我扶你上床。」她走過去,扶起他沉重的身子,他的臉色好難看,像大病了經月的人,又青又白。如果只是欺騙,沒理由做到這等地步吧?
「你真體貼,娘子,為夫能娶到你可謂三生有幸了。」他笑著說,眼神柔得似要滴出水來。
一個擁有如此澄徹、美麗眼神的人,怎可能是騙子?常如楓的心在掙扎,她打心底想要相信他,可如山鐵證梗在中間。她該怎麼辦?假裝不知,甘心當個被人耍弄於掌心中的傻子?不!她才不是傻子。但她也不認輸,怎能光憑一張破圖像就將自己的感情丟出去?
「呼!」好不容易回到床上,匡雲中吁口氣、癱平在床。「好累。」
「那你睡吧!明兒見。」常如楓為他蓋上棉被。
「謝謝你,娘子。」儘管已無氣力與她纏綿,他還是深情款款地執起她的手,濃情蜜意的啄吻印上她掌心。「你也早點歇息。」
「嗯……」她沉吟片刻,有些為難地開口。「我會抽空休息的,不過今晚我還要上書房工作,為了方便起見,昨日我將所有工作都搬進書房了,連同常府產業機密、書齋秘密文件,也收在那裡,一堆東西,不處理完不行。」這是一場賭局,籌碼則是他與她的未來。她設下陷阱、撒滿無數誘餌,只要他光明磊落,一切無事,···························
臉上掛著濃濃的疲憊,常如楓已在書房守了三天。
今天匡雲中會來嗎?她沒有把握,可空守越久,她的身體越累,心情卻越快活。
他不來,表示他沒有騙她,西荻國皇子一事根本是江彬胡謅出來的。
匡雲中就如他自己所言,只是個中原富商的兒子,意外流落此地,與她結緣。
他們是千里姻緣一線牽,因此他才會遠從中原來到她家門前,遇到一籌莫展的她,與她成就一段美滿良緣。
「雲中……」想著他的戲譫與挑逗,她不知不覺紅了臉,心頭甘甜如蜜。
他們絕對可以成親的,然後她要為他生兒育女,雖然常家只須一名繼承人,但她實在太喜歡他了,所以想為他多生幾個孩子。
首先,她要生個男孩,有著匡雲中飛揚的眉,以及棕色透明、琉璃也似的美麗眼眸;他會很活潑,就像他爹一樣促狹,老是把她這個做娘的氣得牙癢癢、但又愛入骨血。然後,嗚……美麗的夢只到一半,便破滅成無數的珠淚沾滿她蒼白的頰。
他來了,他還是來了,雖然蒙著臉、又穿著一身黑色夜行衣,可她就是知道,那是匡雲中,除了他,別的男人不會有那般頎長的身影,既健壯又美麗。
「為什麼要來?你為什麼要來?」她輕喃,淚怎麼也停不了。
匡雲中沒發現她,小心翼翼翻著她的書案,失去內力,讓他減少了大半的警覺心,否則他不會犯下今夜這種過錯。
「『上古異志』、『上古異志』……」他努力翻過一疊又一疊的書堆,好半晌,幾乎要放棄的時候,終於在書案最角落的書堆底下,找到了「上古異志」的蹤影。「啊!在這裡。」透過月光,他還可以隱約瞧見書皮上四個秀麗圓滿的提字,那正是常如楓的字跡。
「不知如楓可補足了書裡的缺漏沒有?」倘若內容尚不足,那他拿了也沒用。
翻開書頁,他就著月光讀了起來;但她增刪的字好小,月光又暈黃,他根本看不清楚。「可點燭火又怕被人發現。」正為難之際,他見到書櫃的陰影。「在那裡應該就不會被發現了。」他閃身避到書櫃後,小心翼翼燃亮了火折子。
「啊!」作夢也想不到,光明降臨後,他第一眼瞧見的不是「上古異志」上的文字,而是常如楓淒楚哀傷的淚顏。
一瞬間,一對有情人,焚盡了深情摯愛,只剩濃濃的無奈對上哀哀的蒼涼。
「如楓!」他低喊,聲音噯啞如喉頭梗著沙石。
「你為什麼要來?」大異於她眼底濃烈的哀傷,她的嗓音寒冷如冰。
原來他上當了;但他也無法辯解,只能回她一句。「對不起。」
「從頭到尾,你都在騙我?」
他說不出第二句話,原本澄澈如琉璃的棕眸在這一瞬間,暗沉若無盡的闋黑。
「原因,我要一個原因不為過吧!」
「我是為西荻國的存續安危而來。」這個解釋是他欠她的,因此他會據實以告。「天下人皆知西荻國民好戰,但我們卻是逼不得已的,西荻國境內多山,平時一年裡就有半年冰封大地,偶爾遇到老天爺特意捉弄,整年天災人禍不絕更是常有之事;為了活命,我們不得不掀起戰役,侵略鄰國,奪取糧食財寶。」
「照你所言,沒有東西吃就去搶,想要錢就去劫,天下間沒有公理正義了嗎?」
「聖賢書有雲,衣食足而後知榮辱。當你頻臨餓死邊緣時,要公理正義有何用?」
「荒謬。」
「你會覺得荒謬,是因為你沒有目睹過人間煉獄。」而他,自出生就在煉獄中。「你可曾見過老人家為了讓兒孫吃飽,不惜自裁,只圖少張吃飯的嘴?你可曾見過母親為了餵飽飢餓的孩兒,甚至割肉以養之?你可曾見過悲哀父母,為了活命,忍痛易子而食……在西荻國裡,這種事情每天都在發生。」
「也就是說,你們貧窮到幾乎餓死,卻有錢買戰馬、制武器?」天下間竟有如此可笑之事,叫她如何信服?
「那是因為父皇和一班老臣都認為,要解決西荻國的困境,唯有戰爭一途;因此才集合國內少數僅有的財產,成立軍隊,夢想著一朝能併吞北原國與蘭陵國稱霸天下。」
「而你並不贊同那項論點,你認為解決之道在我,所以混入常家?」
「也對、也不對。」他說出了與兄長們研究的結果。「我與四位皇兄一致認為,戰爭是最下等的手段,能避免就該盡量避免;我們希望找到傳說中的黃金,那才是西荻國真正的生機。但記載黃金傳說的『上古異志』並不完備,因此……」
「你想在我家找到缺漏的部分?」她淚已干,知道她的愛情根本是場騙局後,再火熱的情也凝凍成冰了。
他頷首,沉重的、哀慟的。「我很抱歉騙了你,但我對你的心絕對是真的。」
「在你徹底毀了我之後,你以為我還會相信你的話?」曾經,她對他付出了所有;因為信任,她不曾派人調查他的身世、她告訴他常府所有秘密、她給了他自己的心、給了他她的身體、給了他她這輩子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的心動……無論外人怎麼說,她就是深信他不會騙她、沒有懷疑。但現在,沒有了,天大的信任也在他徹頭徹尾的欺騙中消失無蹤。
「我不敢求你原諒,但願你本著慈悲心,給西荻國千萬生民一線生機。」
「可以啊!」她冷笑。「只要你答應我一個條件。」
「我答應。」沒有第二句話,他頷首表示同意。
「不再考慮?」
「不必。」只要能夠回報她、只要西荻國千萬生民可以得救,就算她要他當場自刎,他亦甘願。
「好,這可是你說的。」她走到書櫃前,纖手開敵機關,取出裡頭深藏許久的寶貝——無心果;一顆足以將一名聰明男子變成對她唯命是從的木偶的果實。「我要你吃下它。」
「好。」他取過無心果,緩緩湊近唇邊。
「服下無心果,你這一生就永遠是我的傀儡了。」再也不會背叛她、再也不會欺騙她,永永遠遠只屬於她一人。
第十章
人間煉獄!
步入西荻國境內,常如楓才真真切切瞭解匡雲中口裡所言的人間煉獄,究竟長什麼樣子。
那已不是一句「淒慘」可以形容。
大雪初融的泥濘地裡,三步便見一名病夫、十步可見一具屍骨,根本是哀鴻遍野、慘不忍睹。
她走著、看著,因受欺騙而冰凍的心開始龜裂,與這些人比起來,她的痛苦算得了什麼?
破落的街道上,一雙雙無神的眼刺得她眼眶一陣又一陣地酸。
常家是大陸上唯一的撰史人啊!為何從沒有記錄過這篇悲慘的事實?到底……到底常家人引以為傲,絕對公正、真實的歷史都記載了些什麼?
她有什麼好驕傲的?!有什麼好光榮的?沒有,什麼也沒有,關在象牙塔裡撰寫出來的歷史,畢竟只是一篇經過修飾的虛幻,太美了,完全不切實際。
探尋的腳步變得沉重,越看,她的眼眶越紅,心擰得幾乎碎裂。
腦海裡浮現那個促狹開朗的男人,在這種煉獄裡出生長大,他是如何維持住那雙棕眸裡的澄澈與光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