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頁 文 / 丹菁
卻又像是要在人世間留下最深情的一瞥似的,夕陽西下所展現的往往是無與倫比的璀璨和挾帶著蒼茫的絢爛,形成令人心醉得幾乎有點不忍且不捨的悵然之美;又像是欲藉著無形光華,流繪成一幅魔幻般的美麗天色,在世人心中留下剎那的永恆。
碧綠色的湖心映著橙黃色的夕日,襯著湖畔邊的點點畫舫,染成一幅炫惑人心的湖邊山水。
這樣的光景,也只有在杭州城裡才有幸得見,朱熹康第一次對著晚霞有著心折的讚歎。
「灝戒,這杭州城可真與京城有所不同呀!」
身旁的侍從趕緊趨近於他的身後,對著他的話語有著同樣的見解。「王爺,說的是。」
「灝戒,在這地方,可別再叫我王爺,若是引起一番騷動,那豈不是擾了我的興致。」
朱熹康只手搖扇,唇角帶笑,一雙灼亮的黑眸隨意地四處觀看著,像是賞不盡杭州城的美。
「灝戒明白了,爺。」灝戒必恭必敬地道。
「那麼,你先向一旁百姓詢問玉色樓的去處吧。」望著湖邊這等閒情逸致,朱熹康的臉色亦趨鬆緩。
若是大明的江山,皆如杭州城這般豐饒富庶,皆如杭州城這般悠然自得,他也用不著憂心這天下的何去何從了。
一思及此,朱熹康燦亮的俊顏不禁一黯,莫名憂心的惆悵席捲他的心,揚在嘴角的笑,也不自覺地斂起。
「爺。」詢問百姓而回的灝戒侍立一旁,身形如影、來去須臾之間,便已打探到玉色樓的所在。
可……這似乎讓他有點難於啟齒……
「怎麼著?」朱熹康輕搖手中的扇子,低問道。
「這玉色樓是……妓院。」
「妓院?」朱熹康突地一驚,立即收攏了手中的扇子,一雙利眸凝在灝戒的身上。「此事當真?」
「是。」
這下子,朱熹康可真是驚嚇到了。達官貴人至妓院裡狎妓,原是一般風流韻事,壓根兒不用如此大驚小怪。可是,上妓院的如果是他的大哥,這便讓他百思而不得其解了。
這絕不是大哥會做的事,但大哥卻做了,顯然這事並不如他所想像的那般簡單;如此一來,他可得好好想想,斟酌、斟酌。
他仰望著天,頓覺天色已暗,明月高昇,眾星隱晦,一圈圈的月華開始灑向人間,落下一地琉璃與瓊瑤,清澄一片,遍地如銀,映雪生輝。仿若世間無一處無月光,月光也無所不在地遍灑,像是無私、無我一般。
「灝戒,今兒個是中秋嗎?」朱熹康突地出聲問。
灝戒抬眼望著初升的月,寡言地道:「是。」
是嗎?月圓人團圓,而他卻在這時候被貶往蘇州城,想來,也真是可笑。
但是,這都無妨;或許,他可以替大哥尋覓那位刻骨銘心的女子,讓乖舛一生的大哥能夠與之團圓。
至於他,或許將要孤身終老……
「灝戒,快快帶路往玉色樓走,讓我瞧瞧那環彬姑娘有何能耐,居然能夠擄獲大哥的心。」
第二章
走入玉色樓!裡頭的花園裡早已搭好戲台、紮起牌樓,被雕飾、漆畫得五彩奪目;再飾以燈綵、綴以鮮花、鋪以紅氈,將人間之繁華堆砌至極致。
花園裡頭更是雕繪成畫,琢磨成景,佈置、妝點得更加典麗、華美,將世間之奢靡陳設達於巔峰。
過了這富麗堂皇的花園、中庭和後院,行經拱橋流水、假山池湖,後接長排迷宮式的迴廊,便可直通玉氏姐妹的閨閣。
而玉琬琰的璀璀閣前席次上,瓜果、點心都已排滿;一盤盤由玉琳琅所製作的糕餅羹飴,色香味俱全的與時鮮水果一起散發出誘人之氣,整座園子裡更飄滿了丹桂的香氣,把佳節的秋意點綴得更濃了。
看著玉琳琅走進、走出,好似忙得不可開交,玉琬琰便一把抓住她的手,喊道:「二姐,別忙了。」
玉琳琅停下腳步,回頭望了她一眼。「琬琰,我想先將做好的芙蓉糕拿去同玲瓏分享。」
玉琬琰看了她手中所拿的各式糕點,眉頭輕輕一擰。「怎麼,五妹玲瓏今年不同咱們一同賞月?」
話一說完,看到玉琳琅的眼神,玉琬琰便知道自個兒說錯話了。
她往後一探,大姐和春雷正在一旁,看著他倆,相信方纔的話,大姐一定是聽得清楚無比。
「玲瓏說她身子不太舒服,我去看看她。」玉琳琅雙眸直視著手中的佳餚,趕緊往瓏瓏閣走去,一步都不敢稍作停留。
玉琬琰全身僵直地坐在涼亭裡的石椅上,感覺背後滑下一道又一道的冷汗。玲瓏和大姐不和,這是大夥兒老早便知道的事;但是,她究竟是什麼時候開始和大姐結下樑子,這便不得而知了。
姐妹們都知道,只要有大姐在的地方,便沒有玲瓏,而玲瓏在的地方,只要大姐一出現,她便會離開。
往年,大姐和三姐不在玉色樓裡時,她們這群姐妹會聚在她這璀璀閣前,共度中秋;而今年……她忘了,是真的忘了,才會脫口說出這句話,而擾了大姐賞月的雅興。
「琬琰,今夜的月色真是迷人。」玉環彬輕輕地開口,似是不將方纔的事放在心上。
「是呀。」她道。
唉!她豈會不知玲瓏的心;早就明白她是嫌棄大姐委曲求全,竟在這玉色樓裡覓得一處安身地方。
她懂得玲瓏的心,卻也怨玲瓏不懂大姐的心,怨玲瓏的不識大體,不懂得為大姐著想,只懂得一味地避不見面。
若是家還在,誰願意將自個兒的一生耗在這窯子裡?
☆☆☆
月光遍照,瀉下一地如霜的銀波,緊緊籠罩這人世間。而今年中秋的月色特別明亮,照耀著人寰,萬事萬物都被映照得特別清晰,人心中的幽深細微之處也就分外凸顯。
「若是三姐也在,咱們才算是真團圓了。」望著遍地銀波發愣,玉琬琰瀲灩的眸子顯得憂悒。
「可是,瑾瑜同兀荊韃走了,這不也是她的團圓嗎?」玉環彬緩步走向玉琬琰,身邊跟著春雷。「女孩子家到了這個時候總得成家,和自個兒的夫君共成一家,這才算是團圓。」
「我也能嗎?」她抬起螓首望進玉環彬的眼眸。
身處紅塵,早沾染了一身紅塵味;這樣的她,還能許人嗎?若是要她為妾、為小,那她倒不如終生待在玉色樓裡。
「若是時候到了,有何不能?」玉環彬手搖著玉扇,跟著坐在她的身旁。而一旁的春雷則是拿起桌上的瓜果,先剝除果皮,再將瓜肉一塊一塊地放入玉環彬的口中。
「春雷,別這樣服侍我。」玉環彬的蔥白玉指拉著春雷,讓他坐在身側。「你是我的夫君,豈有夫君服侍娘子的道理?」
面對玉環彬的嬌嗔,春雷則是笑而不語,深情而勾魂。
「若是能遇上春雷哥這麼好的男人,即便是要琬琰當小的,琬琰也願意。」玉琬琰打趣道。
「貧嘴。」玉環彬毫不害臊地依偎在春雷的懷裡。
「不過,倒是可惜了陔王爺,若是能與他攀親附貴,必能替爹報仇。」玉琬琰一憶到促成玉環彬和春雷有情人終成眷屬的陔王爺,她便覺得可惜,這可是讓一個大好的報仇機會,給就此飛走了呢!
「琬琰,這件事已經過了五年了。」玉環彬輕輕說道。
她沒想到在琬琰的心中,這件事情竟是如此深切鐫刻在她的心頭。
「五年又如何?就算是過了五十年,只要我還活著,我便會永遠記得。」玉琬琰應道。
爹的死去、家園的破碎、大姐的犧牲、玲瓏的不和,這所有的種種,全都起因於大明朝,要她怎麼忘,怎麼能忘?
若是玉門不曾遭抄家,現下的她,合該是丁哥哥的過門妻子,又怎會年過及笈,仍墮於這塵世之中?
「可人死不能復生,時逝不能復流;若是耿耿過去,怎麼能替自個兒求得幸福?」玉環彬輕歎。
她不是不介意,而是……過去都過去了,就算她滅了皇族又如何?爹回不來,玉茶莊也不在了,更是再也回不到五姐妹無所不談的兒時時光了。
「可是……」玉琬琰急欲反駁,卻被自庭院一端的玉琳琅打斷話語。
「大姐,有位公子請大姐到橋坊一坐。」玉琳琅走到玉環彬跟前,瞧了一眼春雷,才徐緩開口。
「可有報上名目?」玉環彬收起手中玉扇,輕聲問道。
「沒有,可那位公子希望能夠和大姐見個面。」玉琳琅媚眼快掃一旁的春雷,而後再將視線調回玉環彬的絕世麗臉上。
若不是那位公子執意要見大姐,她絕不願意淌這渾水。
「這……」玉環彬身偎在春雷懷中,蔥白玉指貼在玉面上,斂了下眼,微抿著櫻唇思忖著。
她浪跡三載才回玉色樓,尚未向外報出訊息;再者,她已決定不再涉入玉色樓,何以會冒出個人硬是要見她一面?
這到底是何方人物?
玉環彬的眉頭不自覺地擰緊,清冷的眸底射出不解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