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文 / 丹菁
她是個人,想像平常人那般活著,想無憂無慮地笑,想有人回頭看她一眼、發現她的存在,不要像是把她遺忘了,然後把她埋葬在這座蕭瑟的後院裡。
不過是一句無關緊要的問候、不過是一段無關痛癢的對話,難道這樣的要求亦是她奢求了嗎?
「公主……」石泫紜蹙緊眉頭,睇著她的眸,感受到她傳遞過來的痛楚。
她的苦,他怎麼可能會不明白?
他也曾經打算輕生、他也曾經抱持著和她一樣的想法,可比她幸運得多的,是他還有一個大哥,大哥無怨無尤地接受他。比起際遇,他也比她幸運多了,至少他沒有顯赫的家世,必須絞盡腦汁地掩去自己的光彩。
八王爺處心積慮地保護她,甚至不惜將她鎖在後院的心情他懂;但懂歸懂,傷痛卻一樣是存在的。別這樣睇著他,他會情不自禁地……
「我什麼都沒有,自從十年前被爹關進後院裡,我便已經失去一切了;可若是你要我,我願意獻上我的一切。」
倘若一開始她都未曾踏出後院,或許她會以為這個世界便是如此靜謐;但現在不一樣了,在遇上他之後,她再也受不了無聲的世界、受不了喃喃自語的自己。
他的溫柔養大了她的貪婪,他的笑臉培育出她的貪戀;仿若在十年後的今天,再一次讓她看見十年前的美好世界,讓她對空白的十年痛惡深絕,她再也不要過那種生活了。倘若要她再活下去,她便要他的一生陪伴。
以往想要輕生,是因為無聲的世界太過冷清,但現下她發現這個世界是恁地熱鬧繽紛,不只有樂聲,更有人聲喧嘩,她再也割捨不下這燦爛的人生,遂她想要他,無論如何都想得到他。
「你一定受了很多苦,是不?」光是想像,便令人心碎。
她到底是怎麼在這座後院裡,過著無聲無息的十載春秋?也莫怪當她離開這座寂靜得教人發狂的後院後,會是多麼地嚮往著喧擾的街坊。
他還記得在鐵面具下的那一雙眸子,是多麼雀躍地注視著街坊,是多麼欣喜地往視著喧嚷的人潮;他可以想像,她是多麼想要離開這座後院,甚至不惜用生命、用清白換取。
可這不過是份執念罷了,她只不過是傻得想用自己的雙手抓住這月絢爛繁華的景致罷了。但用清白換取這一切,未免太不值得了。
她可是貴為公主哩,清白是非常珍貴的;可會讓她願意用清白來換取自由,是不是有點可悲?
「再也沒有人會像你這般對我好了。」李禎突地勾唇笑著,淚水卻沿著她的唇角滑落。「利用我也沒關係,只要你願意讓我待在你身邊;倘若你愛聽笛聲,我可以天天為你吹上一曲將進酒;倘若你要風鏡,我也可以為你雙手奉上……」
要她失去一切都無妨,只要他給她想望許久的生活,她不在乎放棄一切。
「你不過是適巧遇上我罷了,倘若今兒個救你的人不是我,你也會這般對待他,是不?」多麼令人心疼,她貴為公主,生長在王爺府裡,只要是她想要的,應該沒有什麼得不到的,然而她卻……
為了李誦和大哥,他現下應該答應她,藉以得到她身上的風鏡,但是……要他如何忍心欺騙她?
「不一樣的,我知道沒有人會像你這般全然地接受我!」她聲嘶力竭地吼著,苦澀的口吻仍是夾帶著王室特有的驕矜。「你不怕我、你不會討厭我的,是不?既然如此,為什麼你要拒絕我?不要拒絕我,我不是妖孽,我一點都不醜,你不要不理我……」
她可以拋棄一切換得自己所想要的人生,儘管她不認為風鏡是個祥物,但只要他想要,她願意雙手奉上。
一雙魅眸憂愁地睇著她淚流滿面的姿態,令他不捨地心疼。
她像個執拗而被寵壞的孩子,用著霸氣的口吻說出教他鼻酸的命令。自第一眼看到她,他便大略猜到她不是失足落河;第一眼見到她身上的血笛,他便知道她的身世必定不凡;第一眼看見她的眼,他便知道大事大不妙了……
他知道倘若再這樣下去,總有一天溘滿心臆間的同情會轉化為男女之情;也因為如此,他才會刻意地不往無憂閣去。可照眼前的情勢看來,似乎有點來不及了,心頭刻意封死的閘口一旦迸裂,蘊藏在心底渴望愛人的情愫便會乘機暴動,屆時連他自己都遏抑不了。
他不能愛人,但面對她如此熾燙而不懂隱藏的熱情,他很難不動心;他沒有成熟到可以控制自己的情感,畢竟他亦是恁地寂寞。
「禎兒,你應該要推開我,你……」他歎了口氣,發覺愈來愈掌控不了自己的情緒。
「不!我不要推開你,我怎麼會推開你?」她抬眼睞著他,眸底皆是不安。
她湊近他,冷不防地吻上他的唇,羞澀而惶恐地摩挲著他的唇,纖纖蔥玉般的手指在他結實的胸膛上笨拙地游移著。
深鎖後院,不代表她什麼都不懂,她更知道自己可以以清白要挾他就範;王爺府裡的婢女都是如此,她不知道已經看過多少回了,只是……心跳如擂鼓,讓她有點緊張和不安。
「禎兒……」石泫紜不禁苦笑著。「放開我……」
夜晚時分,他愛上花街柳巷尋歡,愛不羈地與花娘調情,愛放蕩地同曲伶買歡,可他從未碰過她這般羞澀卻又大膽的女人。
不能碰她,一旦碰了她,他會後悔一輩子的!
然而她卻是恁地惑人,儘管她臉上戴著鐵面具,儘管冰冷的面具殺風景地摩挲他的頰;但他仍可以看見面具底下的她,有著一雙勾心攝魂的眸、有著一張仿若神祇般的美顏,而她身上淡淡的幽香,更是令他捨不得推開。
她像個擄人心神的妖孽,魔性的誘惑幾欲令他沉淪。
驀地,停留在她背後猶豫不決的手將她擁緊,狂然地將她反壓在身下,帶著潰堤的愛慾侵襲她。
他的吻深濃而多情,夾帶著慾念的舌如驟雨般挑誘著她,置於她身側的大手被她曼妙的體態所勾引,像是失去自己的意志般在她身上游移。
他的愛念深沉得連自己也沒有發覺,他的慾望灼燙得連自己也驚駭不已。因為是她,他才敢如此放肆;因為是她,他才會難以抗拒,儘管要他獻上生命亦無妨。
「泫紜……我可以喚你泫紜嗎?」李禎嬌羞如艷霞,星眸半睜半掩地睇著他。
石泫紜聽及她用如潤玉般清脆的嗓音喚著自己,無疑更加牽動他體內的情慾,令他不禁暗咒了聲。
「該死!」倘若再這樣下去,他會……
倏地,他拉回神智,猛地以雙手撐起被慾望佔據的身軀,怒目瞪視著她不整的衣衫裡頭露出的雪脂凝膚、瞪視著她豐挺的渾圓正微微地戰慄著;他粗喘一聲,彷彿見到毒蛇猛獸似地站起身。
尚未鑄成大錯,一切都還來得及……
她不是妖孽,只要將國公擒住,八王爺便不會再把她深鎖在後院,亦會替她覺得好郎君;而他,不過是她暫時的避風處罷了。
「泫紜,你怎麼了?」
背對著她,他可以聽到她的整衣聲,他可以想像她是用多麼駭懼被人遺棄的眼神鞭笞著自己,然而他不能回頭,一旦回頭……
層層憂思襲上心頭,石泫紜一咬牙,隨即大步走向門外,一步快過一步,仿似要將李禎的聲音拋在腦後、將自己赤裸裸的慾望任風吹淡。可甫走入後院的園子裡,卻又聽及不知何時趕到他身後的她,椎心泣血地嘶喊著:
「石泫紜,你若是敢離開這裡,我就跳進這座池子裡!」
他倏地停步,微怒地回眸瞪視著她視死如歸的神情。她是說真的,畢竟這不是她頭一次輕生。
不愧是王室的一員,悠地霸道、恁地狂肆,彷彿他要真是違逆了她,她便會不顧一切地跳下池子,好讓他背負著一輩子的愧疚。
「禎兒……」她究竟要他如何?
「你要風鏡是不?倘若你要風鏡,就得來找我,否則你一輩子都得不到風鏡;倘若得不到,你便完成不了你的計畫!」李禎淚如雨下地吼著,霸氣的語調帶著卑微的乞求,是恁地諷刺,然她卻管不了那麼多了。
「你別做傻事!」石泫紜咬牙怒道。可惡!為什麼要這樣逼迫他?
這份蟄伏的感情來得太過猛烈,令他措手不及。他從不知道自己體內居然會蘊藏著如此駭人的情感,彷彿他是多麼想要找個人來愛,仿若她是用他心底的渴望在回應著他。
大唐雖國風開放,倒也未開放到可以任公主自行求愛;然她卻為了他拋去身為公主、身為女人的矜持。
終究不一樣啊!她要的不過是一處可以讓她逃脫這裡的棲處,和他要的不同;而且他也不能要,他不能因為一己之私而要她一同陪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