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頁 文 / 丹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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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淺櫻?」君還四突地淡道。
「是。」她必恭必敬地聆聽著。
「你記得……那時候,我說為了要避嫌,遂在廠子裡設了個水榭,要綠繡往後在水榭待下。那時候的事,你還記得嗎?」他有幾分呆滯地道。
「咦?」儘管心裡不解,淺櫻還是據實以告:「那時候是因為四少老是纏著要問她繡法,問到日日夜夜都纏住她不放,府裡有下人在竊竊私語,所以你便決定讓她到水榭去,以斷人口舌。」
「是嗎?」果真如他所料,他確實遺忘了一小部分的事……可是淺櫻說得不是很正確,事實的真相只有他知道。他想起來了,只是他不願意承認,才說服自個兒遺忘的。
包容她的貪睡,不悅何公子的調戲,不滿她把眼鎖在他人身上,不……
事實上,是他自個兒察覺到了。他愛纏著她,不只是因為繡法,要不然他不會事隔三年後,等到現下才要她動手繡絲造大會的披風。
事實上,是因為他……
「啊——」
君還四猛地抱頭暴吼,嚇得一旁的淺櫻掩耳不及,只能傻眼地瞪著他。
「四少?」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第九章
夜深人靜,外頭風雪肆虐之下,只聽得見雪花紛飛的窸窣聲響,掩蓋了淺淺的腳步聲。
君還四貼在窗根邊,總算明白綠繡為何老是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樣了。
肯定是因為她老是徹夜繡著花樣,要不就是畫著繪本……要不然依她那般貪睡,她又怎麼能如期地交出繪本?
君還四斂眼瞅著綠繡坐在軟榻上,調著繡架夾,一小部分、一小部分地為披風繡上生動的色彩,神情專注得再也容不下其他事物,就連他已經站在窗邊許久,她依舊渾然未覺,仿若這天地之間,只剩她和繡架……
他不在她的視野之內,這好似當初,他憤怒將她丟到水榭的最主要原因。
只因她一沾染上布匹,她的眼裡就沒有他……啐!他這樣計較豈不是像極了執拗的娃兒嗎?
他是這樣的人嗎?真不願意承認!
可不管到底要不要承認,這似乎都已經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已經察覺自個兒的心意,他已經明白自個兒所有不合理的舉止究竟是為哪樁;而現下他來,只是想問清楚她今兒個一天,到底是窩到哪裡去了。
深吸了一口氣,他緩緩的走到門邊,略過敲門的步驟,大刺刺地打開門,緩步走到她身旁。見她依舊埋頭苦幹,他不禁喟歎一聲。
「綠繡。」
她驀然從桌前抬眼,想要藏起披風卻已來不及。
「老闆,你怎麼來了?」綠繡苦笑著。
怪了,他這時應該待在宅子裡,怎麼會突地跑到水榭來?
君還四靜靜瞅著她,不回答她的話,反而走到她身旁坐下,冷聲道:「你還沒繡好嗎?時間就快要到了。」話落,他不禁翻了翻白眼,氣憤自個兒怎麼會問不出口,明明都準備好了,怎麼話到舌尖又吞了下去?
「已經差不多了,只剩一點細節了。」她的雙手依舊蓋在披風上頭。「老闆,你放心,絕對是趕得及的,待我完成之後,再讓你審視成品。」
「嗯……」君還四輕輕點點頭,輕咳兩聲,打算捲土重來;然而,話一爬上舌尖,不知怎地在舌尖上打了個轉,卻又說不出口,氣得他直想乾脆咬舌自盡算了。
他是這麼孬的人嗎;不過就是問上幾句話也開不了口?
「老闆,你是怎麼了?」
綠繡一臉疑惑地瞪向他,見他一會兒皺眉,一會兒又寬眉;一下張牙舞爪地擠眉弄眼,一下又頹喪無力地松下膀子,她不禁覺得好笑。
「我……」仿似有一股不知名的力量在拉扯著他,硬是不讓他說出口;可見著她勾笑的臉,想著她今兒個不知道是上哪兒鬼混;頓時,不知打哪兒來的力道慢慢凝聚,從身體深處湧上,一鼓作氣地衝上腦門。
「你今天到底是上哪兒去了?」他悶聲吼道。
綠繡微詫地眨了眨眼,感覺耳裡嗡嗡作響。真不知道他悶吼這一聲到底是為哪樁,她只覺得她的耳朵好痛。
「不要再裝蒜了,我聽淺櫻說,她瞧見你和個外族人在酒樓裡,你說,你到底是在做什麼?」君還四大聲地咆哮著,明知道自己話說得有點火爆,但是心中的這股氣就是遏抑不了。
「我……」這麼巧,被淺櫻撞見啦?
「不要騙我。」他發狠道。
見他雙眼暴若銀鈴地瞪著自己。一副打破砂鍋問到底的模樣,綠繡知道紙包不住火,不由得肩頭一垂,招認了。
「我同他們要頭髮。」
「頭髮?為什麼?」君還四不解地問。
「因為……」綠繡移開身子,取出披風。「發繡……這只鷹隼缺了點顏色,我找不到色補,而昨兒個上街,方巧瞧見塞外民族的髮色,便異想天開想要同他們買頭髮,可誰知他們說頭髮是他們的命,一輩子都剪不得的。」
「你就這樣傻傻地找他們談,難道你不怕他們對你意圖不軌?」君還四努力地控制住自個兒的手,就怕一時失控會掐上她細白的頸項。
「我沒想那麼多,我只想著要趕緊將這披風完成,遂……」再多說,好似狡辯。
「你……」他不由得重歎一口氣,一把攀上她的肩頭,將她摟進懷裡。
這個笨丫頭居然是為了這等事去找那個外族人,他算是鬆了一口氣,可又有點惱,直不知道該拿她如何是好。
「老……老闆?」綠繡重擰起眉,窩在他的懷裡,不敢動彈。
真不知道他最近到底是怎麼著,一下子對她大呼小叫,一下子又將她摟進懷裡,他的心思太難解了,她完全摸不著頭緒。
「你要頭髮可以找我要啊,我的也可以,為什麼非要剪短自個兒的頭髮,甚至是莫名其妙的追著外族人跑?」倘若她因此而受到什麼傷害,豈不是要他內疚至死、心疼至死?
她眨了眨眼,猛地想起。「老闆,你似乎老早就知道我是以發代絲線……」對了,她方才說的時候,他一點都不意外。
「我先前瞧過披風了。」他沒好氣地道:「我晌午到房裡找你,你不在裡頭,卻教我歪打正著地開了櫃子,披風從裡頭掉了出來,我拿起來一瞧,發覺繡線摸起來的感覺不太一樣。」
「但是,髮絲和絲線極為相似,你怎麼分辨得出?」她不由得皺眉。
「我當然分辨得出,因為……」喉頭一時梗了一口氣,教他欲吐不能,欲吞不得,仿若是卡在其中!不上不下。
說不出口,真是說不出口啊!
「我知道了,聽淺櫻說老闆的繡工是無師自通,但卻是相當精緻,對於繡線的要求也相當高,自然可以輕易地分辨。」
「對,你說的沒錯。」才怪!他是因為那是她的頭髮,才得以分辨的。可這話他是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
罷了,現下時機也不適宜,就待絲造大會之後再說吧。還有近十天的時間,他應該可以說服自己才對。
「那……老闆,是不是應該……」綠繡微顫的小手貼在他的胸前,明明是沁冷的天候,怎麼她的手心汗濕得緊?
猛然發覺自己逾矩得荒唐,他一把推開她,見她快要撞上一旁的矮櫃,忙又將她扶住,仿若耍著娃娃玩似的。
「對不住、對不住。」他趕忙又鬆開按在她肩上的手。
綠繡一對漂亮的柳眉幾乎快要打結般地擰在一塊兒,卻又問不出口,於是作罷,可他就坐在身旁,教她不知道現下到底該怎麼做。
「你不繡嗎?」君還四暗自鎮靜地坐在一旁,托腮睇著她。
「哦。」繼續繡嗎?老闆都這麼說話了,她能不從嗎?
她拿起針線,繼續填補著色彩,只見她動作俐落、神情專注,髮絲一寸寸地爬上藏青色的披風,斜紋橫飛、直紋摻色,補強羽翼線條,顏色談沉,層層疊疊,仿若活生生地鷹隼孤立在這件披風上頭。
然而,他的眼卻不在披風上頭,更不管她的繡工究竟如何,他幾乎是屏息瞅著她聚精會神的專注神態,睇著她濃密如晶的長睫微顫,睇著她黑白分明的細長美眸犀利卻又帶著柔情,教定在她身上的眼迷醉了,而且幾乎不能自拔。
「啊……」她突地低叫一聲。
「怎麼了?」君還四快如閃電般地貼近她的身旁,抓著她冒出小血珠的指尖,不禁皺擰了濃眉。「疼嗎?」
「還好……」她的心不由得抖顫幾下。
溫熱從他的手不斷地傳到她的身上,暖暖的熱意幾乎令她昏厥……他到底是怎麼著,怎會突然變成這樣?
他不是向來不愛貼近她的嗎?今兒個這般柔情……好嚇人啊!
她百思不得其解,但下一刻便見著他含住她的指尖,教她柔美的眸子瞠圓,屏住了氣息,魂魄都快要飛出體外。
「老、老……」綠繡語顫不成句。
「我不老,我還年輕得很!」君還四沒好氣地道,然唇方離開她的指尖,卻見她旋即抽回手,他才猛然發現自個兒又幹了什麼事,真是太忘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