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頁 文 / 丹菁
「呃……」君還四努力地凝聚所有的專注,卻發現結本有兩種版本。「你排了老半天,是打算兩種都要採用嗎?」
「不,這個是要織錦綾的,而這一個是我自個兒要用的。」
他不禁揚眉問道:「你自個兒要用,是什麼意思?」難不成她打算要自立門戶?
他待她不薄,給她的餉銀不算少,攢了近三年,若是她打算要自立門戶,該是不會太難……
「老闆不是說過,倘若我要衣裳、靴子都可以直接到織造廠拿嗎?」綠繡不禁沒好氣地道。不知道她該不該說君還四太過多疑了?
「是沒錯,不過……」
「我想要織我自個兒想要的布匹,再請織造的師傅幫忙剪裁,難道這也不成嗎?」她不由得挑起眉。
「當然可以。」君還四二話不說地答應。
只要不是要自立門戶的話,她想怎麼著便怎麼著,壓根兒不需要過問。
「哦!」綠繡點了點頭,又問:「不知道老闆有沒有意思幫我穿線,試織一下花紋?」
反正都已經這麼晚了,與其明兒個頂著大冷天再拼上一天,她倒不如今兒個痛快完成,這樣明兒個她要是賴在床榻上,他也比較沒話說。
「差不多要用晚膳了……」他淺吟一聲,見她一副極想要在今天完成的模樣,不禁歎了一口氣。「既然你想要現下弄,那就弄吧。」
說穿了,她根本就是打算明天再偷懶一天。
罷了、罷了,是偷懶也罷,橫豎只要把她留在這廠子裡,需要她時能喚她一聲便可,至少她又不是一年到頭都懶。
「那就先穿線吧,我挑一下線。」綠繡走到後頭竹扇前瞧著已染過色的經線,挑選著想要的色線。
「現下若是要先穿線的話,肯定還要一兩個時辰,你要不要先用晚膳?」君還四緩步走到她身旁,睇著她專注的神情,不由得微蹙起眉,該不會又神遊到哪裡去了吧?
「嗯……」綠繡心裡直想著要找色線,壓根兒沒聽見君還四的聲音,甚至沒發覺他就在身旁,腳步突地往旁邊一挪,不偏不倚就往他的腳踩了上去;她的身子一踉蹌便往他身上倒,狼狽地將他撲倒在地,連人帶著竹扇、溜眼竿和經耙都壓在他身上。
「啊……」綠繡輕吟一聲,想要爬起身,卻發覺經耙就壓在頂上,教她想要起身也起不了。
「你這個混帳東西……」
聽見身下低沉飽含怒意的嗓音,綠繡連忙低頭一瞧,驚見君還四額上冒出了汩汩血水,她突地兩眼一翻,便昏厥趴在他身上。
「混帳,現下是什麼時侯,你居然給我暈了,你該不會忘了你還壓在我身上吧?」君還四不禁破口大罵著,見她依舊沒有半點動靜,他不禁重歎了口氣。「我還幫你擋著經耙和溜眼竿呢,
還連手都傷了,你居然暈了……」
早知道她偶爾會因為過於專注而少根筋,想不到他竟倒霉的在這當頭站在她身旁……
一開始聽他的不就好了?先去用晚膳的話,不就什麼事都沒了?
啐!
***
「老闆,我真的不是故意的,真的不是故意的,你別生我的氣……」綠繡的話說到最後,愈來愈細,仿若是蚊鳴般。
君還四冷著臉坐在大廳椅子上,讓淺櫻替他包紮傷口。
他睜著一雙教小娃兒瞧見都會無措哭啼的大眼直瞪著綠繡,大有想將她拆吃入腹的衝動。可她算是廠子裡的支柱,教他如何對她動手?再者,她又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姑娘家,教他如何能狂打她幾下?
與其扁在她身上,他倒寧可打在自個兒身上。
她哪裡捱得起打?可如今事態有些嚴重,最教他氣惱的是——他不只是額上掛綵,就連掌骨都折斷了。
破相之於他,根本不痛不癢,畢竟他原就不怎麼在意外貌,反倒是手啊!折了他的右掌骨,如此一來,他的手指就動不了,這可怎麼辦?
先不管一個月後的絲造大會,就管眼前好了。
瞧,一桌豐盛的菜餚,然而他卻動不了箸;唉!倘若不是為了要護著她,他又怎會將自個兒給搞成這境地?
「老闆……」綠繡愧疚地站在一旁,斂下眉眼。
誰知道他會站在身旁?誰知道她一腳就踩在他腳上?她的身子一倒,拖著手上的色線,便拉動了竹扇、牽動了溜眼竿和經耙,隨即彷彿一陣天搖地動般,事情就發生在眨眼間,這要怪她嗎?
可……就怪她吧!誰教她身上沒半點傷!而老闆卻破了相又折了掌。她真的不是故意的,實在是事發突然啊!
「哼!」君還四惱怒地別開眼。
就算是他大人無大量吧,反正他現下就是惱得很,不想同她說話。
綠繡不由得扁了扁嘴,總覺得有些傷心。進廠子近三年,說真格的,老闆待她真是好,一路拔擢她為管事,對於她偶爾的偷懶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會干涉她太多。說穿了,其實還挺縱容她的,甚少對她有微辭,更別說是重話了,就連罵一聲都少。如今卻不睬她,心還真是有些痛啊!
將傷包紮好,淺櫻不由得來回睇著兩個人,淺挑著笑意道:「四少,你就別惱了,綠繡又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便能折了我的掌,哪天若要故意,豈不是要我的命了?」君還四不禁發怒,有意無意地瞪一眼已經快要把臉給垂到地上的綠繡,心頭閃過一絲不忍。橫豎,她也該知道他這個人就是心直口快,沒惡意,純粹只是發洩嚷個幾聲罷了。
不過,認識她三年,這還是頭一回見她在自個兒跟前抬不起頭呢。因為她甚少出錯,儘管有錯,大抵也是無傷大雅的小錯;如今出了個大錯,幾乎快要釀成災了,教他罵個兩聲,也是應該的。
其實他的手不疼,但是想到一個月後來不及參加的絲造大會,他的心就疼啊!
絲造大會可是決定一家廠子未來一年的生意,雖說每回參賽,不見得能獲得青睞成為呈朝貢品,但好歹也得先試試再說。如今手都折了,還試什麼試?
「四少……」淺櫻不由得苦笑,回頭望了一眼綠繡,搔了搔額道:「先用膳吧!四少,今兒個忙了一天,肯定是餓了吧!」
「我光是生氣就飽了,哪裡還會餓著?」君還四沒好氣地道。
「四少……」見綠繡瀲灩的眸子泛著光痕,淺櫻忙又進言說:「四少,你不餓,可不代表綠繡不餓啊,她今兒個也是忙了……」
「忙著在床榻上睡一整天。」
要不是他去喚她起床,說不準她這當頭還在睡呢!啐,她以為她是山上的飛禽走獸,只要一入冬,便要築洞休眠嗎?
該吃的時候也不知道要吃,瞧,瘦得緊,彷彿他虐待她來著,怎麼會連照顧自個兒都不會?早知道他當初就不該為了避嫌,在廠子後院替她設了個院落,教她一個人在那兒作息。
「四少……」
「得了,嘴不就長在她臉上,若她真餓了,不會自個兒去吃嗎?」君還四抬眼瞪著淺櫻,不耐煩地罵道:「難不成我沒說用膳,你們都不用用膳了?難道我是一個會虐待下人的主子?」
「老闆不用膳,我也吃不下……」綠繡淡聲道,聲音聽來有幾分沙啞。
君還四驀地瞇起眼,儘管心底有些驚,卻還是不形於色。該不會是他罵得太重了,教她快要掉淚了吧?
不會吧?他不過是鬼吼個幾句而已,這些話她就當他放屁不就得了?
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手折了便折了,休養一兩個月肯定會復元,有什麼好愧疚的;再說,絲造大會年年可以參加,今年若是不參加……
他會難過。
「甭管我了,我是在想絲造大會的事,你們餓了就先行用膳,壓根兒不需要等我。」君還四揮了揮沒受傷的左手,他有些煩躁的爬了爬一頭黑、灰、黃雜色橫陳的發……啐,見到這髮絲,教他更煩了,也許他該要戴頂胡帽遮掩才是。
「四少,這不用想啊,雖說四少的巧手受傷動不了,拿不了針線,做不了活,但綠繡可以用!」淺櫻提醒的說:「四少,你該不會忘了,咱們之所以和綠繡結緣,不就是因為一條精繡手絹嗎?」
聞言,君還四不由得側眼向綠繡探去。
可不是嗎?他原先就是這般打算的。
「綠繡,你怎麼說?」他淡聲問道。
「我……」綠繡猶豫了下,像是認命般地點頭道:「老闆怎麼說,我便怎麼做。」
是她闖的禍,理該由她補償,只是刺繡很傷眼的,她的眼力已經不比從前;再者,就怕自個兒的繡物會在絲造大會上遇著了……不對,這兒是蘇州不是長安,不至於會發生這種事才是。
「那好,咱們用膳吧!」淺櫻鬆了一口氣,笑盈盈地道:「那麼,這一陣子就勞煩綠繡再搬回宅子好了,不但可以就近照顧四少,一方面又可以一起商討絲造大會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