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頁 文 / 丹菁
可惜的是,他的行頭全都在紹杉那兒。
不知道紹杉是否安好?
倘若早他一步先走也無妨,橫豎他也準備好了,就等上不來的這一口氣,他便能去邀他一道走上黃泉路……
「喂,上頭有人嗎?」
正撐著最後一口氣的他驀地張大眼,想要開口回應,喉頭卻是乾澀得連想要磨出半點聲響都不能。
該死,想不到這種地方這真的有人經過,然而最該死的是,他居然發不出聲音。從掉下來的那天起,他一直都沒開口說話,不管是不是傷著了喉頭,但他肯定,只要幾日沒喝到水,任誰都會同他一般開不了口。
但,這是千載難逢的機會,一旦錯過,他肯定絕對不會再有下一次。
他不是那般鴻福齊天的人,可沒那麼多貴人等著對他伸出援手。該死!讓他發出一點聲響吧!
他使盡力氣地吼著,卻只覺得喉頭灼燙不已,像是拿石頭磨過一般。
「喂,上頭到底有沒有人啊?」下頭傳來的聲響似乎有些不耐,粗啞卻又不低沉的難聽嗓音。
君絕五無奈地瞪著那一小片天空,不禁歎了一聲。
看來,是老天要滅他,他現下別說要發出聲音,連要張開眼的氣力都沒有。他乏力地合上眼,雙手滑落在身側,拉扯著革帶,繫在革帶上頭的玉珮,順勢脫落,穿過層疊的枝葉,發出悉卒的聲音,落在一雙厚實的手上。
褚劍兒睇著落在手心裡的玉珮,疑惑地抬眼看向樹上,思忖了半晌,蹬地躍上樹。
***
啊……他該不會是掉到火焰地獄了吧?他是犯了什麼滔天大罪,非得要受這火焰灼燒不可?
他承認他平時老是欺負紹杉,可他也是為了他好;他承認他是風流了一些,可他從未曾調戲良家婦女;他承認他是桀驁不馴了些,但他懂得尊師重道、兄友弟恭,嚴格算起來,他幾近聖人了。
該是有佛陀踩著蓮花引他入西方極樂才對,為何他竟在這兒受苦?
還是,他根本就沒事?
微蹙起眉,隱隱約約聽見身旁傳來悉悉卒卒的聲音,更是加深了他的揣測。
難不成,他真教人給救了?
半夢半醒間,他睜開雙眼,映入眼簾的是破舊的屋頂,哦,不,瞧起來不太像是屋頂,這好似隨便撤了幾把茅草敷衍地搭起的,既遮不了風,亦蔽不了雨,一旦下雪的話,就準備凍死。
這是哪兒?
君絕五轉動黑白分明的大眼,眼睛所及皆是茅草,他猜,他現下應該就睡在一堆茅草上頭,蓋在他身上的八成也是茅草,而一旁大概也是用茅草所生的火,救他的人,應該不是本地人吧。
他是知曉這山谷底下有些極為分散的居民,但能夠從那地方將他救下來,卻只能拿茅草讓他取暖,該是外地人才是。
他斂眼思忖著,試著動動手腳,四肢隨即傳來撕裂般的刺骨痛楚。
很好,如他猜想,他果真是傷得極重,不知道師姑特地要他帶在身上的救命丸是不是掉了。
「你醒了?」
低啞難聽的嗓音乍現,他下意識地想要側眼探去,孰知就連頸項也疼得不能動彈。
該死,年關將近,他得要趕回廣陵不可,如今卻受了重傷……對了,不知道紹杉的狀況到底好不好?
「這位兄台,是你救了我嗎?」雖說他尚未見到對方的臉,但聽那聲音……應該是個男的吧!
那聲音沉默了一下才淡聲道:「沒錯。」
「不知道你在救我的時候,可在附近見著其他人?」
「沒,我是撿到你的玉珮才知道你掛在樹上,將你抱下來的。」褚劍兒斂眼直瞅著他賞心悅目的美顏,瞧得險些閃神。
多美的姑娘啊!以往老天府裡的叔叔說,江南的姑娘美若天仙,她一直嗤之以鼻,如今親眼一見,才知曉真有其事。躍到樹上,甫瞧見她時,她還以為是哪個仙女從天而降呢!
不過,待她瞧見她全身的傷時,她才大夢初醒。
她是個人,然而卻美若天仙,美得驚心動魄,教她萬般捨不得移開眼。
「是嗎?」他倒是不會太意外,或許沒在附近瞧見他,是個好消息。「多謝兄台的救命之恩,不知道……」
他又忘了自個兒的頸項動不了,這麼一動,簡直是要他的命
「你傷得很重別亂動。」一隻大手托住她的頭,將她的頸項架好,拉了件破被子蓋上。「我到附近的人家裡去借了條被子,你就將就些吧!」
從她衣袍的質料,猜得出她的出身肯定不錯,這破舊被子蓋在她身上是委屈了,但是依舊不減她的美麗……不過,好端端的一個千金小姐,怎會女扮男裝的掉下山崖?該不會是遇上山賊了吧?
然而,她就住在山的另一頭不到一百里的地方,怎麼就不曾聽聞大雪山上有山賊?
更何況想要在這種山頭當山賊,也太為難了。
「感謝你的救命之恩。」君絕五直睇著他極為清秀的五官,有一瞬間覺得他有些雌雄莫辨。
唷,他倒以為只有他會讓人有這種錯覺,想不到還有個他。
他……到底是男是女?聽聲音,看身段,瞧臉蛋,都覺得他像個男子,但是,不知道怎地,他硬是覺得他是個女人,還是個年紀不輕的女人。
只是,一個女人怎會有本事將他從樹上給抱下來?
雖說他不知道這破茅屋離那棵樹有多遠。但一般女子是抱不動一個成年男子的。
「你不用客氣,不過是舉手之勞,甭放在心上。」褚劍兒斂眼直瞅著她。「倒是你,傷得極重,似乎也受了內傷,這傷看來不只是從山上摔一來,彷彿還遭受過重擊。不知道你到底是遇上了什麼事?」
褚劍兒不知道自個兒到底該不該問。畢竟她和她一樣身著男裝在外頭行走,必定是不希冀他人看穿她的身份。
不過,她也是個女人,應該是無妨吧!
告知她一聲,說不準她還幫得上忙。
「遇上了仇人吧!」君絕五勾唇苦笑。
天曉得他到底是打哪兒來的仇人?在金陵和南詔邊界來回數年,多少會招惹一些人,若要問他到底是誰對他下手的,就連他也沒個准。
「什麼樣的仇人居然會下這麼重的毒手?」褚劍兒不禁蹙起濃眉。「我檢查過你的手腳,左腿斷了,我已經替你架上木板固定,至於你手腳上頭的擦傷,我也以清水拭過,到山裡摘了些藥草替你敷上,多休息個幾日,應該是沒有大礙……不過你吐了些血,我猜你大概是受了內傷吧!」
她的扮相太像男子,諸劍兒怕自個兒若真是拉開她的衣襟替她療傷,會教她誤會,遂這傷便只好先擱著。
「我也不知道。」君絕五不甚在意的揚了揚眉。「不過,內傷倒是不怎麼打緊。」
他當然不在意,雖說他現下身子依舊發疼得緊,但吉人自有天相,今兒個他遭人解救,明兒個他便站得起來。
只要讓他動得了身子,想要查出對方是誰,就不是什麼大難題。
不過,聽他這麼一說,是表示他並沒有拉開他的衣袍?
「怎會這樣?」褚劍兒怒擰濃眉。「怎會有人如此狠心地對你下這種毒手!」
聞言,君絕五轉動眼珠,瞇著身旁義憤填膺的他,不由得微蹙起眉。「仇人碰頭,這是極為正常的,今兒個我會摔下山崖,是我自個兒大意,怪不了人。」他怎麼好似比他還惱?
他已經有多年不曾如此不防遭人毒手了,該惱的人是他而不是他,他還真是個怪人。
「可是,你……」褚劍兒話方要出口,驀地想起或許她不想要教她拆穿身份,連忙又改口:「這一張美麗的臉若是因此受傷或破相,豈不是要教天下人心傷?」
她的臉,就連身為女人的她看了都覺得心動、更遑論是天底下的男人?
真是不懂,一樣都是女人,為何差別竟是如此之大?
雖說她的骨架極大,但她也不小,然而她配上那一張臉,儘管身著男裝,依舊能教人輕易地瞧出她的女兒身,不像她,儘管不著男裝,身著一般胡服,也會教人錯認為男子。
雖說她不提起,但褚劍兒肯定她絕對分辨不出她的身份。
君絕五挑高濃眉,唇角有些抽搐地道:「美麗?」
倘若他不是因傷動彈不得,而他也不是他的救命恩人,他絕對不會這般輕易地放過他。
「我說錯了嗎?」褚劍兒粗枝大葉地回道。
「呃……」要他怎麼說呢?
他根本就錯以為他是個女人,他該要怎麼著?痛罵他一頓,好教他放任他在這兒自生自滅?
他的身子還動不了,倘若身旁無人照料,他就準備等死了。
罷了,先忍忍吧!
「簡直是國色天香哪,我長這麼大、還是頭一回見著像你這般漂亮的人。」她壓根兒不覺有異,自顧自地讚美。
君絕五笑得有幾分猙獰,額邊青筋顫跳,乾笑了數聲。
「對了,還未請教閣下尊姓大名。」先扯開話題吧,要不,他可真怕自個兒一時沉不住氣,在這兒與他同歸於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