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文 / 丹菁
常福的臉上帶著怒意卻不敢作聲,只好將注意力放在在廳堂上落座的君殘六。
「哎呀,原來是君六少,真是幸會。」他打躬作揖地道:「六少來到汴州不過三年餘,卻已經是木業的龍頭,真是英雄出少年,而且還是如此俊美挺拔的年輕人,實在是讓老夫不得不佩服。」
「俊美挺拔?」君殘六挑唇笑得嘲諷,「原來像我這般破相的男人,也算得上是俊美挺拔。」
常磬抬眼睇著他,不解他那張嘴除了嘲笑他人,為何要連自己也一併嘲諷。不過是一張臉罷了,犯得著在上頭大作文章嗎?空有一張美顏,又有何用?一肚子的惡毒算計,才真是會教人不敢親近。
「這……」常福尷尬地笑了笑,汗水自額上滑落。
唉,他怎會瞧錯了,一時之間沒瞧清楚便說了……不過,話說回來,他這張臉熟悉得緊,似乎在哪兒瞧過。
「你可以走了,君府不留客。」常磬下逐客令。
「等等,我覺得六少眼熟極了,肯定在哪兒見過,只是一時之間想不起來,你讓我想想嘛!」
「甭想了,六少可不想聽你胡亂攀關係。」常磬示意君殘六身旁的夜蒲過來幫忙,將這礙眼的人給推出府外。
「別推我,我就快要想起來了。」就差一點點了……
夜蒲揚著笑,一把拎起他的衣領,將他往外推,不給他半點時間掙扎,然而他卻突地拔尖叫了聲。
「哎呀!」他猛地擊掌,掙脫夜蒲的鉗制,一溜煙地跑回廳裡。「我想起來了。」
「你!」常磬微惱地瞪著他,不敢相信他居然厚顏無恥到這種地步,人家都要趕他走了,他居然還踅回。
「你應該就是無覺大師的獨子吧?」常福突然道。「儘管你的臉上戴上了眼罩,但光是憑這半邊臉,我便可以確定你是無覺大師的獨子,因為你跟他長得一模一樣!」
君殘六淺呷了口茶,陰鷙的黑眸藏在濃密如扇的長睫底下,森冷地看著他。「你現下是在說誰?」
「呱……」堂福退了三步,又忙道:「錯不了的,十三年前,無覺大師到磬兒她爹府裡作客,結果卻被軟禁在府內,後來他逃了出去,結果磬兒她爹一怒之下便派出殺手殺了無覺大師,也殺了他的妻子,聽說他的妻子就死在城外的山道上,後來又聽說他唯一的獨子教人給救走了,但被救的時候,那娃兒身受重傷,毀了半張臉……」
君殘六驀地捏碎茶杯,隱晦的黑眸直瞪著他,「繼續說下去!」「聽說,半路突然有人出手相救,殺手見狀,便打算刺瞎他獨子的眼,讓他就算是教人救走了,往後也無法再雕版畫……」常福愈說聲音愈是小,就怕眼前的君殘六會突地跳下來,一把扭斷他的頭。
站在一旁的常磬更是神情恍惚,不敢相信事情的真相竟是如此。
十三年前,那時她六歲,她對無覺大師尚有一絲記憶,然而她千想萬想,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爹竟是心狠手辣之人,還做出如此喪心病狂的事。
她受盡了他的恩惠,然而她卻是他仇人之女……
這債她該要怎麼還?
第九章
三年多前,他同師父說,無論如何,他定要回汴州一探究竟,定要知曉自己到底是誰,要知道自己為何會落得遭人追殺的命運。
在他再三央求之下,師父終於答允他上汴州,然而或許是怕他真查出什麼蛛絲馬跡,定會同對方拼得你死我活,遂命令他非得在汴州設個分堂,並囑咐他得要造橋鋪路,多積功德……無外乎,是要他忘了血海深仇。
當年,他帶著身上唯一的版畫上汴州,得知這是無覺大師的版畫,曾經假想無覺大師和他關係密切,也想過無覺大師是他爹,心想只要能夠找著他,他定能夠替他解惑,然而,他四處查尋,卻怎麼也找不到無覺大師的下落……
這些年,他幾乎要放棄了,沒想到居然在陰錯陽差之下讓他發現了事情的真相。
真是教人意想不到哪!
就在他打算放棄追查,在他打算將全副精神都放在她身上時,竟發覺她是仇人之女,這是不是有些諷刺?
「哈哈哈!」君殘六不禁大笑出聲。
「六少……」一直待在他身旁的夜蒲皺緊了眉。
唉,誰料想得到事情居然會是這樣?
但怎麼會是這樣呢?這簡直是孽緣,老天未免也太折騰人了!
「夜蒲,你知曉她的版畫為何會在外頭叫價如此之高嗎?」他揚唇笑問。
「這一我不知道。」他又不懂那些風雅的東西,哪裡知道為何隨便雕雕、印在紙張上頭也能叫價如此之高?
「那是因為她的風格和刀法幾乎和無覺大師無異。」他笑得眼都彎了。「常老賊不讓世人再有機會得到無覺大師的畫作,所以決定斬草除根,甚至想戳瞎我的眼,就算我往後也雕版畫,也會因為雙眼瞧不見而無法作畫,然而……」
他突地站起身,夜蒲也跟在他後頭。
「他想要獨佔無覺大師一人的畫作,以此哄抬物價,卻萬萬沒想到他的女兒會將無覺大師的版畫重現於世人眼前……」想到這其中的因果,他就覺得可笑。
很可笑的,是不?
常老賊哪裡猜得到他的女兒竟然對版畫如此熱中,甚至還有慧根地能將他爹的畫作給學得十成十?
如此處心積慮,汲汲於名利,最後終究是白骨一堆,實在是太可笑了。
然,更可笑的人卻是他。
他竟然收留了仇人之女,當年還為她撒下數萬兩贖身,最後甚至戀上了她美麗的容顏和不容他人侵犯的傲骨。
倘若他的臉未毀,他的爹娘未被殺害,是不是一切都會不同?
他不是軒轅門的分堂主,也不會偏愛美麗之物,甚至不會碰上她,更不會卑微地認為自己配不上她……
倘若不是她爹,現下他該是無覺大師的獨子,過著衣食無慮、不知人間疾苦的日子,有著俊爾的皮相、卓爾不群的身段,優遊在達官顯貴之間,不會像個鬼般,只能終日躲在黑暗中,閃躲著無以名狀的恐懼!
因為她爹,他的一生全都變了,臉被毀了,就連心也扭曲了……更可恨的是,他竟愛上了她!
她爹害他至此,他豈能眷戀她?
他該要將她趕出府,甚至告知天下,她就是當年的常府千金,讓曾經受過常府迫害的人可以將所有的怨恨全發洩在她身上。或者,他也可以再將她賣進艷花樓,讓她受盡欺凌!
但儘管是血海深仇,他卻騙不了自個兒,更無法報復她。
然而一見著她,那股抹不去的恨,就仿若是鏤在骨子裡,讓他怎麼也忘不了。
事到如今,因為這一份恨意,才教他明白他對她的愛竟已如此難以自拔。
「六少,其實……」夜蒲萬分為難地撇了撇唇道:「其實,一點都不關常姑娘的事,畢竟當年的事,她根本不曉得,她哪裡會知道自己的爹為了利益竟做出如此泯滅良心的事。」
「所以我該原諒她?」他嘲諷地道。
君殘六回身睇著有著一張俊美皮相的夜蒲,扯下自己始終覆蓋在右半邊臉上的眼罩。
「你怕嗎?」他暗啞地道。
「不怕。」夜蒲搖了搖頭,感覺頭皮發麻。
好多年不見,再見著,總是有點不舒服。然而,細看上頭的疤痕,他可以想像當年的殺手是如何地痛下毒手,更可以想像當年的六少是怎麼忍受這椎心之痛……當年的六少,不過是個十歲大的娃兒,怎會有人狠得下心?
「是嗎?」他的唇角微揚,半邊已毀的容貌瞧來有幾分猙獰駭人。
她也說過只要再讓她瞧第二回,她也不怕……然,這教他自卑得不敢親近她的醜顏,竟然是她爹造成的。
「六少,常姑娘當年也不過才六歲,什麼都不懂,倘若要怪罪於她,似乎有些不公道。」夜蒲見他笑得詭異,大著膽子再次進言。
不是他願意做這蠢事,而是他不得不做啊!
跟在六少身旁多年,他早看穿了六少對磬兒有著古怪的情愫,如今再見,他更是再確定不過了。
倘若六少真是狠了心對磬兒下毒手,就怕六少他……
「這天底下哪裡來的公道?」君殘六突地暴喝一聲,半毀的臉變得扭曲。「當年,我不過是個十歲大的娃兒,他們這般對我,難道就公道了?」
他自然明白不關她的事,然而誰願意如此?
老天為何偏是要折騰他?
「這……」不公道,一樣都不公道啊!但事情都發生了,現下就算想要報仇,吐的不過是一口怨氣,而這一口怨氣又不是非吐不可……然,這些話他卻不敢對他說,就怕他性情大變,又將他打個半死。
他很忠心的,被主子打罵都不會還手還口,如果不小心點,早晚會被打死「你倒是對她傾心得很,處處替她著想,是怕我傷了她?」
他突然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