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頁 文 / 丹菁
中秋已過,百花凋敝,萬葉飄零,這天氣也漸漸冷了,他這樣浸濕了身子,豈不是很容易得風寒嗎?
她走近一步,想要以自個兒身上的衣裳替他擦拭,卻發覺自己的衣裳也早就濕透了,冷風刮來,不禁令她打了個哆嗦。
「冷?」觀仁偟嗤笑著。「你也知道在這時節到池裡晃晃也是挺冷的?」
倘若她真知道會冷的話,又怎會忍心將他推入池子裡?是打算要他到池子裡泡水降溫嗎?如果她真是不要他碰觸她的話,她方才又何必要回應他,讓他以為她也有這個意思?
啐,他觀仁偟要什麼女人沒有?他沒興致強要一個女人的身體,更不愛他人耍玩他,她這樣玩弄他,她覺得很好玩嗎?
「公子,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淚水無措地在她的眼眶裡打轉,盈著微紅。
她只是被他嚇了一跳,她沒想到在這光天化日之下,他居然會如此大膽,令她心慌驚愕。
「夠了!」
這個世上,除了皇上的女人,沒有他得不到的,她既然如此地愛惜羽毛,他也不強求,況且他要她,可是她天大的榮幸,她居然……也罷,就讓她暫時待在東廂吧!
「公子,先讓我回房替你帶件披風來。」
瞧他撥開了她伸出去的手,她不禁又趕緊往後跑,一路直奔東廂。
觀仁偟眸著她窈窕的背影,不由得又在心底怒斥了聲。
該死,她的身軀仿若是毒一般,一旦沾上了,這印在手中的觸感,就會緊緊地貼附在他身上,甩也甩不掉、磨也磨不掉,狠狠地滲入他的心底,撩撥著他的心,紛亂著他的思緒。
可惡的女人!
觀仁偟暗啐了一口,隨即提氣一躍,躍上屋簷,不理睬正忙著找披風的薛金荷。
第五章
絲竹不斷,吟曲不停,倩影翩翩,通宵達旦。
臨安城裡最具規模的勾欄院,就屬位在城南的「風雅樓」,裡頭的花娘個個風情萬種、醉心勾魂。而在這兒已待了好一陣子的觀仁偟,卻無心戀棧這一切,只為國事憂心,借酒澆愁,但是……「嚀,怎地又想起了她?」
琴聲揉和著笛聲,卻安撫不了觀仁偟煩躁的心。
可惡,他該是要為皇上打算訂下紹興之議而感到煩心,為什麼頻頻出現在他腦海中的,反而是薛金荷她那一張怯懦的臉?
「觀大人,別心煩嘛,咱們喝酒。」
一旁的花娘見狀,連忙一個個撲上前,搶著要為他斟酒,要偎在他的懷裡,要在他的眼眸裡棲下一地,好讓他日,他會想起她,帶著她回觀府享福。
觀仁偟睇了這群如麻雀般嘈雜的女人,沒來由地又讓他憶起了薛金荷的寡言,想起了她的矜持,想起了她過火的良善,想起了她過分的抗拒……該死!他明明不願再想起她的,她那一張丑顏為何老是毫無預警地鑽進他的腦海中?
原本以為將她帶在身邊,是看在她是個被拋棄的孤女,是打算要照顧她一輩子的,孰知他一時興起,想要真心納她為妾,卻遭到她無情的打擊,令他再也不敢多想其他,只好逃到風雅樓散心。
逃?啐,誰說他是逃到這兒來著?
他不過是想要散散心,畢竟時逢多事之秋,他也不想攬上太多事而累煞自己,但事情偏是一樁樁的發生,令他應接不暇。
該死,或許他該像朝敦說的,將她送回鳳凰山,再給她一些銀兩過活,完全將她趕離他的生活,還給他一個寧靜的空間。
但是這樣做好嗎?他豈是一個知恩不報之徒?
「觀大人,你在想什麼?別想了,咱們喝酒吧!」一旁的花娘瞧他想得怔忡,不禁又以纖白的柔荑持杯向他敬酒。
觀仁偟惡狠狠地瞪視她們一眼,突地一腳踹開眼前的矮几,霎時,絲竹斷弦,笙歌戛止;裡頭的花娘一個個花容失色地縮到一旁,沒人敢再吭一聲,只是面無血色地面面相覷,誰也猜不著他今兒個是吃到哪一門的炸藥,硬是將人炸得四分五裂、哀鴻遍野。
他突地站起身,瞥都懶得瞥她們一眼,逕自掀開珠簾往外走去。
該死,他不過是想要求個寧靜,怎麼每一個人硬是要吵得他無法思考。
不知道在心底已經咒罵了多少次,卻仍是磨不去那深鐫在手掌上頭的懾魂觸感,更氣得他怒不可遏地咒罵。
但是罵了又如何?心仍是不受控地思念著她!
可惡,她醜,她在他的眼中不過是個醜女,但她偏是挑動了他的情緒,輕易地勾誘著他,又輕易地澆熄他的慾念……可惡的醜女,不過是個醜女,然而在他的眼中,她仿如是個會施法的巫女!
否則他的眼前怎會滿是她的倩影?
可惡!
***
走在池子邊的薛金荷,低頭望著自個兒在水中的倒影,望著那一張完全不能稱之為出色,甚至僅能稱之為平凡的臉,心跳又不由得重重地鼓動著。
她蹲下身,直望向水中的自己。
從沒想過要擁有一張天仙般的容顏,但現下的她,卻多麼奢望自己可以換一張臉,不一定要艷若洛神,只消擁有一般女子的容貌便成,這樣子對她而言便已足夠,但是夢終究是夢,夢怎會成真呢?
倘若她真的可以長得再美一點的話,他是不是就不會離開她,甚至逗留在勾欄院裡不回來了?
她輕輕地撫上自己的臉龐,撫上細長的眼,不算挺直的鼻,卻又略厚了一點的唇瓣……這樣子的組合,一點都算不上美,就算是把五官分別拆開來看,也找不出一點美麗的影子。
即使盯著水面再久一點,這張臉依舊不變。
「喂、喂,姑娘,你要做什麼?你千萬別想不開!」
一聲拔尖的叫喚隨著一團粉色的影子撲了過來,將纖瘦的薛金荷撞倒在池畔邊,也算是成功地將她移到安全的地方。
薛金荷艱鉅地坐起身,揉著有點發暈的頭,不懂眼前這一位姑娘怎會……「姑娘,我同你說,不管咱們是什麼命,咱們都得努力地活下去,壓根兒不能輕生的,你知曉嗎?」那團粉色的身影有著一張甜美的面容,卻有一副極壯碩的身子。
她一把將薛金荷拉起,將她遠遠地拉離開池子。
「姑娘,我不是要輕生,我只是……」她笑得見腆,不知道該如何解釋。
「不是要輕生的話,你為何要靠水池那麼近?」
薛金荷為之語塞地凝睬著她,真的不知道該如何跟她解釋,總不能說她是在哀悼自個兒的醜陋吧?
「算了,但往後不可以再如此了,知道嗎?」她有點教訓意味的語氣,卻又突地發現她的穿著打扮,不太像是裡頭的下人,不由得又說:「對了,你到底是誰,又怎麼會在這裡?」
「我……」
要她怎麼說?倘若她說她是公子的妾,會不會令公子難堪?
「她是大少爺的妾,瓶靜。」
尋朝敦的低柔嗓音突地竄進兩人之間,令薛金荷不禁抬眼睇著他,心裡有一份安心,至少她是認識他的。
「她是大少爺的妾?」裘瓶靜聞言,隨即跪在地上。「對不起,真的是太對不起你了,是我有眼不識泰山,才會……」
她急得險些咬了舌,卻不知道到底要如何解釋。這也不能怪她的,畢竟她又不認識她,又沒見過這麼和善的主子,她會搞錯身份,也不能算是她的錯,對吧?
「沒的事,你起來吧。」
薛金荷見狀,連忙將裘瓶靜拉了起來,自己還真是怕她受傷,這人只不過是搞錯她的身份,這有什麼關係。更何況,她的身份也沒有那麼尊貴呀!
「可是……」嗚,除了她家主子,唯一對她好的便是她了。
「起來吧,回去看著你的主子,否則一會兒讓她找不到人,可就不好。」尋朝敦笑容可掬地道。
「那我就先走了。」裘瓶靜臨走前還不忘多囑咐兩句。「他日,我必定會前來贖罪的。」
而當裘瓶靜一走,整個氣氛又肅穆了起來。
「怎麼?仁偟不在?」尋朝敦輕問,試著引導薛金荷說話。
「他已有好多日沒回來了。」她臉上帶點憂愁地笑著,瞧見他掛在唇邊的淺笑,不由得羞得轉過身去,又道:「倘若你要知道他的去向,去找劉伯,他會比我清楚一點。」
他是她見過唯一不會在乎她外貌的人,儘管她對他有好感,可他也不能獨自到這兒來的,是不?
倘若讓不知情的人見著,那茲事體大,她真的不想再節外生枝了。
「倒是。」他淺吟著,對她又多了一分好感,心想自己更是非要想個法子,讓仁將她留在觀府裡頭不可。「那我先走了,告辭。」
薛金荷點了點頭,微漾著笑,目送著他離開。
倘若她所喜歡的人是他,是否她就不會那麼痛苦了?至少他不會用異樣的眼光看著她的臉。
她輕歎了聲,走回廂房,沒發現在池子的假山邊,有一雙陰驚妖邪的眸子正一瞬也不瞬地瞪視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