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頁 文 / 丹菁
過了半晌,碎脆的琴音緩緩停止,瞬即得來滿堂喝采,然而暗虛卻似笑非笑地睇著她,唇角微勾。
「可以了嗎?」赫連煖煖恨恨地問。她不懂自個兒怎會如此沉不住氣,竟任由他輕易地挑起心中的怒火,又傻傻地掉入他設下的陷阱。
「煖兒,我可不愛聽那深宮怨婦的哭訴,來首輕快點的曲子吧!」
他的眼神是恁地深情,嗓音是恁地溫柔,然而說出來的話語卻是恁地譏諷,令她氣絕。
她倏地站起身,玉指指向他,「暗虛,你到底想怎麼樣?」
她火了、惱了,壓根兒不在意他會怎麼對待她。橫豎她原本便是上山送死的,即使現下死在他的手中也無所謂。
「大膽,你居然敢直呼王的名諱?」忠誠的泰隨即自大廳的一隅飛奔到她身旁,粗魯地攫起她的手,險些將她的手腕折斷。
「泰,放手!」暗虛倏地起身走到他面前,表情森冷得教人不寒而慄。「是我准她喊的。」
泰遲疑了一會兒,隨即鬆開,卻道:「王,你要知道,她可是一刀門獻上來的刺客,不可不防。而門主亦有吩咐泰要隨侍在你身邊,絕不能讓你有半點閃失,還望王多思量。」
暗虛不語,逕自牽起她瘀青的手腕,睇著她問:「疼嗎?」
「疼又如何,不疼又如何?」她倔氣的反問,硬是不在他的面前展現脆弱的一面。
暗虛深沉的眼眸閃過幾道複雜而令人讀不透的光芒,隨即放開她的手,淡然地道:「你下去吧。」
「嗄?」她不解。
「下去休憩,夜深了。」他淡漠地轉過身,回到主位上大口呷酒,眼中全無她的存在。
「你……」
他到底把她當成什麼了?呼之即來、揮之即去,像極了他豢養的狗兒似的!
好,既然他是這般看待她的,她又何必自討無趣地留在這裡!
赫連煖煖狠狠地瞪視他一眼,咬住下唇,隨即自一旁的大門出去,頭也不回,像是要將他拋到腦後似的。
笑話,他到底哪裡像恕行少爺了?說穿了,不過是那一張皮相罷了,倘若硬把恕行少爺和他一塊兒比較的話,豈不是污辱了恕行少爺?
暗虛瞇起灰綠色的妖異眼眸目送她離開,詭譎地閃過一絲悲悵,卻又在仰首呷了一大口酒之後,回歸成原本的魔魅冷鷙,彷彿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亦沒有人發覺。
***
她是在發什麼瘋?她為什麼要在乎他?為什麼要在乎他所說的一言一語?他是個惡鬼,是個十惡不赦的魔鬼,她為什麼還要在他身上尋找恕行少爺的殘影?她和他之間根本是不可能聯繫在一起的,她為什麼仍是愚不可及地抱著希望?
她怎麼可以把他和恕行少爺聯想在一塊兒?
那是天大的污蔑,是不可原諒的褻瀆!
「煖煖姑娘。」
赫連煖煖小碎步地跑著,耳邊只聽得到呼嘯而過的風聲,眼睛只看得見暗虛那一張該死的笑臉,然而將在到達自個兒的房門前被人自身後抱緊,驚得她瞪大了雙眼,正打算開口吶喊之際,聽到了……
「是我,關仁郡,煖煖姑娘。」
赫連煖煖一楞,感覺到身後的力量一鬆,她隨即疑惑地轉過身,望著那一張熟悉又帶著憨笑的臉。
「大師兄?」她是不是眼花了,居然在天險闕見到了大師兄?
「先到一旁吧。」他抬頭望著懸在迴廊上的燈籠一眼,隨即拉著她走到迴廊下頭較陰暗的角落處。
「你怎麼會在這裡?」
她第一個想法是——一刀門攻進天險闕了。但又不太可能,倘若一刀門真攻進了天險闕,暗虛豈有可能有閒情呷酒作樂?
「我是因為……」
話尚未說盡,卻聽到身後傳來雜亂的腳步聲,赫連煖煖見狀,急忙將他拉到樹叢裡,躲過了巡邏的侍衛,才又拉著他往另一條路走。
「有什麼事,先到我的房裡再說。」
第六章
「你說什麼?你是在個把月前的掠奪中故意被擄進來的?」
赫連煖煖瞪大眼眸,不敢相信他真敢這麼做。
「倘若不是搶王一時興起設下酒筵的話,我真是找不著你了。」關仁郡關切地道,兩眼直視著她,回想著這個把月潛入天險闕里的擔憂。「不過,大夥兒倒是沒想到搶王竟會如此年輕。」
而這是他真正擔心的事情。儘管他只是遠遠地看,也看得出搶王是個器宇軒昂、意氣風發的男子,只要是他所想要的東西,沒有一樣得不到的。而煖煖嬌艷迷人,只怕……但現下還不算遲吧,之前一直打探不到她的消息,他以為她已被殺,但上天總算是憐惜他的,讓他能夠再見到她一面。
「是啊,誰也沒想到黑焰門四王之一的搶王竟會恁地年輕,而且……」和恕行少爺竟恁地相似。
「當初如果知道他是這般年輕,便不該要你拿刀刺殺他,這根本一點勝算都沒有,反倒會讓你落入險境。」關仁郡悔不當初地握緊雙拳,氣惱自己怎會如此天真地以為搶王是個年事已高的老者,氣惱自己就這麼把赫連煖煖送上天險闕。
「大師兄,你別擔心,雖然我現下是被囚在房裡,但暗虛並不會傷害我。」瞧他自責得緊,她不禁安慰他。
「暗虛?」
「呃,就是搶王呀。」她有點心虛地解釋。
「是嗎?」她和搶王已經如此熟稔了嗎?甚至可以直喚他的名諱,還在大廳上不善地對他叫囂,他卻絲毫不以為意。
她和他之間的關係,令人匪夷所思。
「大師兄,你別胡思亂想,我和他之間是再清白不過了。」不用多說,瞧他的神色,她大抵猜到了他在想什麼,嬌臉不禁紅艷。
「不,我只是在想,必須想個辦法將你救出,要不然再讓你待在這個地方,實在令我放不下心。」傳言搶王性情詭變,他現下雖不至於傷害煖煖,但是誰又料得到以後呢?
「救我離開?」她微愣。
「一個月的時間已經過了,倘若現下不離開的話,到時候要是各大門派與一刀門連袂上天險闕的話,咱們的處境反倒會更危險。」他不禁苦笑,心想著她怎會將如此重要的事情給忘了。
天!她壓根兒沒想到這個問題,心裡只想著暗虛,想著如何分辨他和恕行少爺間的不同,掙扎著不要將他們當作同一個人,全然忘了刺殺的事,忘了一個月的期限早已過了。
她忘了,忘了她必須在一個月內離開這裡。
當初以為自個兒不論成功與否,定是會沒命的,遂從不曾想過自個兒能夠活著離開這裡,想不到時間飛逝,情勢的發展和她原本的預測相差了十萬八千里。
「明天,就決定明天了,事不宜遲,待子時一過,天險闕一片漆黑不明時,我便帶你離開天險闕,不再置身在這險境裡。」他一時動情,大手緊緊地將她的柔荑握住,身軀也不禁挪到她的身邊。
「這……」赫連煖煖睨了他一眼,不動聲色地向旁邊閃去。無奈這圓桌便是這麼大,即使她有心要閃,也避不過他有心的糾纏。「大師兄,你還是保重自己,自個兒先離開天險闕吧!」她不是不知道大師兄對她的情感,然而她卻寧可當作什麼都不知道,免得讓他會錯意。
「不!」他猛地收緊雙手。「當初我就不應該答應爹讓你上天險闕,不該將武林的恩怨情仇交由你來承擔;儘管你身在花樓,儘管你出身卑微,我卻無法苟同爹的說法,只因我……」
「大師兄。」她急急打斷他瘋狂的告白。「煖煖早在恕行少爺消失於世上之時便下了重誓,即使未入他赫連家的門,亦要當他赫連家的人,這想法……這一輩子裡橫豎是不會改變了。大師兄還是趕緊離開天險闕,回去一刀門,千萬別讓關師伯擔憂了。」
她說得殷切,卻令關仁郡擰了眉。
「恕行早已經死了。」他不甘心呀!居然要同一個死人搶奪一份感情,沒有輸亦沒有贏,只能就這樣一輩子守在她的身邊。
「我知道。」她苦笑回道。她比他清楚,真的!
「先不管這件事,你還是得趕緊離開天險闕,這裡對你而言太危險了,我不放心,更不能讓你再待在這裡。」關仁郡苦口婆心地勸道。「橫豎你在這裡,是再無機會下手,倒不如先行回蘇州。」
「不,我尚未成功,要我如何對掌門師伯交代?」她微笑道,不讓他看出她紊亂的心緒。「儘管我未入一刀門的門檻,也算是一刀門的弟子,既然是掌門師伯托付的任務,我便應該盡力。」怎麼盡力?連她都不知道該怎麼盡力了!
殺與不殺之間,有太多的猶豫;成與不成之間,有太多的困難,而最主要的是她的心,有太多不應該的眷戀、太多不應該的想望,還有太多不應該的期待牽絆住她的手腳,令她趑趄不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