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頁 文 / 丹菁
「你在胡說什麼?我什麼都不知道、我什麼都不知道,你不要再說了!」她揪著髮絲,悚懼著自己竟然在腦海中把他所敘述的情景描繪成圖,而那些圖卻是恁地真實、活地鮮明,彷彿就在昨日,彷彿就是現在。
但是,畫面中的那個女子不是她、不是她!
她像是個旁觀者,目睹著一場悲哀的死別,那只是一個故事,那只是一個夢,棲息在她的心底。
「你想起來了是不!?」
闕門矞皇的雙手強硬地將她摟入懷裡,讓她在他的懷裡掙扎,讓她的心跳熨貼著他的,讓他知道她還活生生地存在他的面前。
「沒有!」炎燏煌自他的懷裡探出,怒斥道:「你瘋了,我根本就不知道那些事,你不要自以為是地認定!」
那場夢裡沒有她,卻有著他和闕門矞皇口中的璇兒!
她曾經天真地以為那些夢境是她的前世,她一直以為那個女孩子是喚著她的名,沒想到事實與她的揣測有九成的相近,然而夢境中的男女卻都不是她,她自始至終只是一個看戲的人,看他們的喜怒、看他們的悲樂。
「你錯了,你肩上的刺青是你無法否認的證據,因為……」闕門矞皇猛地撕開她的衣襟,露出肩上緋艷的字。「這兩個字是我替你刺上去的,是你要我替你刺上去的,是你說你不想忘了我,我才願意在你身體病弱的時刻,還替你刺下這兩個字,你的名字是來自於我的名字。」
「不是的。」她無助地搖著頭,感覺心一下地縮緊,狠狠地束住她的呼吸。
他所說的事,像是一個悲傷卻又真實的故事,然而他講得再真實,那故事中沒有她的參與,要她如何應諾他的話?
她不認識他,在還未來到錢塘之前,她只是個扶貧濟弱的偷兒,跟他所說的模樣差了不只十萬八千里;她也感受不了他的情緒,感受不了那遙遠的夢境到底意味著什麼。
她是她,她活在現下,活在當頭,她聽不懂那古老的故事是在對她要求著什麼,然而她卻懂了他的心意。
原來他對她好,不過是因為他把她當成璇兒的轉世,就像闕門矞夐所說的,他不過是把對璇兒的愛轉移到她的身上罷了,她什麼都不是,她只是一個依附著璇兒才得到寵溺的傀儡!
「我費了好大的勁才認出你來,你知道我等你多久了嗎?」他悲惻得宛如野獸哀鳴。「已經十五年了,璇兒……」
炎燏煌猛地將他推開,像是使盡了她全身的力量。
「我告訴你,你等了她十五年,我為你的深情感動,但是這不代表我要代替璇兒接受你的感情。她是她、我是我,就算我真的是她的轉世,但我只擁有我這一世的記憶,我沒有辦法接受你一廂情願的想法。」
他的深情告白聽在她的耳裡是恁地刺耳,彷彿當著她的面對另一個女人訴愛,那她算什麼!
前世又如何,她只記得現在,她擁有的只有現在!
「你怎麼能這樣說?」他痛苦地瞇緊眼,冷厲而猙獰地審視著她無情殘酷的神情。「那種痛苦的滋味你永遠不會懂,那種等待的心情你永遠不會懂。自然的,你也不會知道留在這個世上獨活的我,是如何掙扎地過每一天;我不停地逃,想要逃到沒有你的地方,想要逃到嗅不到你氣味的地方,然而不管我怎麼逃、逃得多遠,終究還是回到了這個地方,憑藉著你留下來的東西,等待著你的歸來。時間一久,茫然和空洞聯袂侵襲、悲慟和哀楚輪番上陣,直到我受不了折磨和時間的煎熬,我又逃了。像是在煉獄之中,像是一場永遠醒不過來的惡夢,我反反覆覆地逃,卻又反反覆覆地回到這裡,守著璇兒的杏園,守著痛苦的記憶,守著該死的約定,守到心魂皆碎,而你……卻是這樣待我!」
這十五年來的折磨,到底算什麼?是他不該等,是他不該抱持希冀,是他愚蠢地以為她一定會回到他身邊,所以他等……然而事實向來不如故事來得精采;不如故事一般可以擁有美麗的結局。
「我聽不懂!你去說給璇兒聽,把你所受的苦,把你所凝的情都告訴她,我不是璇兒,我是炎燏煌!」炎燏煌聲淚俱下地吼著,拒絕再聽他只對那一個女人:另一個自己深情的告白。
她疲憊不堪地站起身直往房外走,淒絕地撂下一句話:「我不過是個為了竊取玉玲瓏而來的偷兒,如今我的任務已經完成……」喉頭哽著辛酸的淚水,令她只能無語地瞅視著闕門矞皇失神的俊臉,心被他狠狠地牽引著。「我要走了。」
璇兒擁有了他的深情,而她帶走他的玉玲瓏,一點也不為過吧!
她踉蹌地往上一躍,停在梅樹上,望著他兀自沉湎的側臉,淚水掉得更囂狂;他真的不留她?一廂情願的人不只是他一個……
***
「燏煌,娘給你帶了杏花糕,你要不要嘗嘗?」
傅芸娘拉著炎郡鴻,躡手躡腳地走入炎燏煌的房裡,就希望她能夠多睨一眼她手中香味四溢的杏花糕。
「出去!」炎燏煌趴在床榻上,頭也不抬,手上抓了東西便扔出去。
「燏煌?」炎郡鴻這下子可真的是被女兒嚇著了。
「我不想見人,你們都走開!」她撒潑吼著。
「可是我聽你娘說,玉玲瓏都已經到手了,倘若不交出去的話,爹怕你會喪失繼承人資格呀。」他小心地說著,並努力地在女兒擲過來的東西間跳躍著。
「玉玲瓏是我的,誰也別想要我交出去!」她倏地撐起身子,怒瞪著雙親。
「倘若你們硬要我交出去的話,我就死給你們看!」
可惡,那個該死的男人真的不來見她,他真的一點都不在乎她?
她已經回來那麼多天了,他居然還不來找她?只要他願意再找她談一次,她一定會把話給說清楚,但是……
「燏煌,你到錢塘去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事,你跟娘說說吧!」傅芸娘坐到她的身旁。知女莫若母,自個兒的女兒有心事,她豈會不知道?可總得要她自己開口說,才能讓她的揣測落實。
「你不要問,我不想說。」炎燏煌一喃,淚水不禁又往下掉。
「燏煌……」瞧女兒落淚,炎郡鴻也慌了。
「老爺,外頭有兩個人要找小姐。」突地一名小廝在門外通報。
「不見、不見,小姐什麼人都不見!」他暴戾地吼了一聲,哪裡有心情理睬是誰要來探望女兒。
「我要見!」炎燏煌急急吼了一聲。
「嗄?」
炎郡鴻和傅芸娘不禁面面相覷。
***
遣開炎郡鴻與傅芸娘,炎燏煌坐在床榻上,她雙眼不敢隨意眨動地瞅著闕門矞皇頎長的身影,望著疲憊的他來到她的面前。
「你找我有什麼事?」她惴惴不安地問。
他的氣色不佳,他的神情彷彿他們初次相遇般地冷寒,她的心不禁隨著他的默不作聲而狂然顫竄著。
「我來向你要回一樣東西,纖手神偷。」他斂眼睇著她,表面上聲色不動,卻在心裡暗自竊笑。
「你!」他知道她真實的身份了?唉,說的也是,否則他怎麼能夠找到這裡來?「我醜話說在先,只要是我纖手神偷偷到的古玩,我是絕對不還的,除非你殺了我。」
想要跟她要玉玲瓏,再把玉玲瓏埋進冰冷的土底下,她千萬個不允,她寧可一死也不願意把玉玲瓏還給他!
「倘若你不還的話……」他大步走向她,睨著她驕縱蠻憨的甜柔表情上蘊藏著絲絲悲悵,唇邊的笑更深了。「那你就得跟我一道回沄湧山莊。」
「咦?」
她一愣,闕門矞皇隨即攫住了她柔軟的唇,狂烈而迫切地索求著她的甜蜜,大手更是不斷地愛撫著她的肩,滑落她的背。
過了半晌,她滿足地囈語了一聲,他才猝然停止,兩人對視著。
「我……我不懂你的意思。」她垂下眼羞於見他跋扈的笑。
「你這個纖手神偷偷走了我的心,倘若你不把我的心還給我,那我只好把你擄回錢塘。」他著迷地輕啄著炎燏煌鮮嫩的唇,又道:「況且,你已經拿走了我的玉玲瓏,你豈能不嫁給我?」
「啊?」
「玉玲瓏是闕門家代代相傳的定情物,你帶走了玉玲瓏,便表示你已答允要嫁與我。」他淺笑著,放肆的吻逐一往下。
「我不要!」她執拗著。「我不要你再把我當成什麼璇兒,我是炎燏煌,我只當我自己,就算她真的是我的前世,我也……」
「我愛你、我要你。」
簡短的一句話,令炎燏煌忘了辯駁,忘了爭論,粉臉卻紅得像火一般,然她仍記得……
「不對,你因為愛著璇兒,知道我是璇兒的轉世才對我好,你不過是將你對璇兒的愛沿用到我身上罷了。」即使他所說的話很迷人,但她不會傻得在這時刻忘了自個兒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