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頁 文 / 丹菁
當他第一次與她合作時,他便發現這個女人與一般的女人不太一樣;她不但肆意地將野心表現在清麗倨傲的臉上,更毫不在意地將慾望表現在那一雙勾魂攝魄的迷人眼眸裡。
她有強烈的求生慾望,有不容忽視的生命力,令他懾服心動;她真的很與眾不同,所以才能吸引他的注意力。
「我……」他突地一問,反倒是讓宿婺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為了進入這個光鮮亮麗的圈子,她可以不惜與家人撕破臉,搞得有家歸不得,獨自忍受著被孤立的痛苦、被排擠的辛酸。所有的寂寞與苦澀,她只能夠擱在心裡,咬牙忍下,只為了揚眉吐氣的那一天;為了站在鎂光燈下,她知道自己必須付出許多代價。
可是她的傲氣卻不允許自己作踐自己,在遇上他之前她仍是猶豫不決,卻在壓力的累積之下愚蠢地臣服於他;不過,這倒不是件令人感到十分難受的事,畢竟他真的是一個俊美魅惑的男人。
「到底是為了什麼讓你可以付出這樣的代價?」見她未回答他的問題,沒有滿足他的好奇心,於是他捺著性子再問一次。
宿婺有點為難地望著他;進入這個圈子,可以說是因為有他的存在,也可以說是因為迷人的浮華頹廢令她著迷,更因為除了有錢之外還可同時擁有迷人的名聲,但若要追根究柢的話,應該是——
「我不想成為俗世中一張模糊的臉。」
「什麼?」
「每個人活在這個世界上只有一瞬間,所以我努力地把握每一個瞬間,努力在每一個瞬間留下足跡,讓自己可以在離開這個世界之後,還會有人想著、念著我,知道這一個人的存在。」
聽完她的話,望著她神采奕奕的眼眸,兵悰突地胸口揪緊;像她這樣完美的女人,也會像他一樣需要某些虛無縹緲的東西來支撐自己的心,強化自己的存在嗎?
她的說法很美,但卻不是最好的辦法,這樣的方式很容易讓意志力不堅定的人迷失在頹廢迷離之中,愈是醉心的浮亂,愈容易折磨人心。
眼睛是容納慾望的入口,心則是接受慾望的終點。一旦任由貪婪的心不斷索求而不知自遏,終將會令自己沉淪於瘋狂與崩潰的境地。
他也曾經倨傲地以為自己能夠擁有一切,左右世界的光芒,但當霓虹盡滅時,滿腔的苦澀卻令他痛楚得無以復加;閃耀的只是一時,而不是一世,於是他急流勇退,不願意再承擔落幕時的悵然若失。
直到那一刻他才知道,自己所要的並不是耀眼的光輝,並不是短暫的喝采,而是一種可以支撐著他,讓他免於被孤寂吞沒的相知相守,讓他擁有繼續走下去的力量。
這些她懂嗎?
她知道這樣的她和他是多麼地相似,是多麼地寂寞、渴望有人扶持著的嗎?
而他正是那一個看穿她的人,卑鄙地竄進她的心頭,想要搶得先機,在她的心中留下不可磨滅的鏤痕,讓她習慣他的存在,進而汲取他的呼吸,不可自拔地眷戀著他。
「你不覺得這樣很累嗎?」
「為了要達到心願,一點點的苦都是甜美的。」望著他那一雙彷彿可以洞悉人心的魔魅眼眸,宿婺不禁有點心虛。
一開始的她確實是如自己所言,但是三年的歲月磨下來,她真的是倦了、累了,甚至想盡一切手段只為將自己拱上繁華的頂峰,享有如日中天的名聲。這樣,她才有臉回到久違的家——回到她夢寐以求的家。
她已經有多久沒回家?已經有多久不曾再感受到父親對她的寵溺?她真的想回家,但是一無所成的她,怎麼有臉面對她的家人、她的父親?所以,她忍下來了,鹹澀的淚水她堅強地和著不甘吞下,只要可以有回到家的一天,她的努力都是值得的。
「但是……你欠缺魅力,欠缺成為巨星的魅力,更沒有在舞台上可以引人共鳴的魅力,你又何必非要這樣折磨自己?」兵悰淡淡地說著,心底深處有著滿滿的不捨;為何像她這樣的一個女孩要為了這種事情捨命地付出自己,只為求得曇花一現的綺麗幻境?
她不錯,真的很不錯,但是並沒有特殊到可以在瞬間吸引住眾人的眼光,沒有那一種扣緊人心的魔力。
「你不是我,你懂什麼,又何必說得這麼傷人?」像是被揭開瘡疤般,宿婺疼得以淡漠掩飾自己的脆弱,以憤怒遮蔽自己已發覺的殘酷現實。
「你當然不同,你有人資助你,好讓你到意大利留學,而後又幸運地遇上JJ,幸運地成為他的旗下大將,幸運地在米蘭的舞台上發光發亮,將你的臉和你的影像成功地傳遞到全世界的每一個角落,讓每一個人目睹你的丰采。你當然無法想像一個凡夫俗子要如何在這個險峻的空間裡求生存,你當然不知道!」
她知道自己是惱羞成怒,但是卻管不了自己的嘴說出傷人的話語;據她所知,兵悰並不是一個極幸運的人,因為他是一個連自己身世都不明的人,怎能算得上幸運?
可是,她無法忍受他這麼殘酷的言語,畢竟這一路走來,他不都是盡其一切所能地細心呵護她的嗎?
凝窒的氛圍圍繞在默然不語的兩人之間,直到兵悰淡淡地笑開來。
「那你能告訴我,你想成為哪一張臉?」兵悰唇邊的笑意顯得相當苦澀。「哪一張才是你想要的臉?」
「我……」他眼眸中蓄滿的寵愛毫不保留地傳送給她,令她驀然一怔,然而他一針見血的話語,令她更形不堪。
哪一張才是她想要的臉?她不知道……
是虛假地綻開笑臉,還是拿喬地擺出怒顏?
有時候在這虛與委蛇的世界裡逗留太久,她會忘了哪一張才是自己的臉,會想不起哪一個表情才是自己原有的。她常常在午夜夢迴時刻自夢中驚醒,只因——找不到自己的臉。
夢醒之後,打開滿室的光亮,坐在梳妝台前,悲惻地哭訴著悲哀,任由淚水洗滌她脆弱的心靈;讓她可以在天亮之後,再武裝起另一張虛偽的臉,但是卻藏不住蟄伏在心底深處的悚懼與驚慄。
「現在的這一張臉,才是最真切的你嗎?」兵悰低柔的嗓音沒有半點苛責,只有訴不盡的柔情。宿婺心神猛地一震,才發覺自己不知道在什麼時候已淌下滿臉的淚水,在他面前退盡偽裝。
「你很累了是不是?」
像是誘哄一般,兵悰溫熱的大手緩緩撫上她濕熱的臉龐,再輕輕拉下她的頭,輕柔地吻去她不輕易流出的淚。更吻上她含淚的眼眸、自信的濃眉、不認輸的下巴,以及倔氣的唇。
像是怕碰壞她似的,兵悰放輕了動作,濕熱的吻沒有狂熱與侵掠,只有溫柔,一份對於愛人的安慰。
兵悰猛地一笑,望著她臉上又是淚、又是羞的嬌俏模樣,心底不禁讚美著她千嬌百媚的表情,卻也怨她藏住了這生動的嬌顏。
「如果這一場發表會是你所想要的,那麼我一定會幫助你,直到你厭倦為止。」他的大手一拉,拉下她的身體,除去她刻意隔出的空間,真切地感受到她的體溫。
「這樣不好……」哭泣令她原本嬌柔的聲音顯得嘶啞。
「放心,我不會對你做什麼的,今天就讓我們這樣睡吧。」兵悰擁緊她的身子,一個側身便讓她偎在他的懷裡,大手佔有性地將她擁緊。
愛她嗎?這是毋庸置疑的問題;所以他要幫助她、呵護她,盡其所能地讓她心甘情願地留在他身邊……
???
「把衣服脫了。」
隔日一到朱裡安的設計室,朱裡安所下達的第一道命令,即是脫衣服。他要看看兵悰現在的體能狀況與肌肉線條,是否有比一年多前鬆弛。
「她應該不需要吧?」兵悰優閒地站在一邊,詭邪的眸子灼熱地看向身旁一直默不作聲的宿婺。昨晚,或許是他把一切進展得太快了,所以今早一起床,宿婺連正眼瞧他一下都沒有;可是他沒有太多時間,更沒辦法在曖昧不清的情況下惶惑地猜測她的心意。
寂寞與被愛、想愛是畫不上等號的,他需要確切的答案來支撐他的心。
「她不需要,我會另外叫人幫她測量。」朱裡安輕撇唇瓣,根本對宿婺的存在視若無睹。
兵悰一聽,倒也不覺得安心,只怕他一不注意,她又會發生了什麼事情;若是在他視線之內有了閃失,他倒還能早一步搶救,若是在他的視線之外,他就無法確保。
「讓她留在這裡吧。」
「你就這麼寶貝她?」朱裡安扯起淡淡的笑,詭邪的墨綠色眼瞳挑釁地望著兵悰。
他不會的,當他還在他的身邊時,他記得他從來不曾碰過任何女人,更別說是女朋友,當然這個刺眼的東方女人也不例外。
「我很愛她。」兵悰笑了,笑得柔情而魅惑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