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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頁 文 / 丹菁

    「這分明是個騙局,而我正好不小心成了這樁陰謀婚事下的蠢兒,愚蠢的有了個不貞的妻子,壞了我樂家的門風!」

    他一點也不想知道是誰碰了她,而她又是在哪個野男人的懷中嬌喘吟哦。

    「可……女子不一定會落紅,我不過是……」他為何狠心地敗壞她的名節,為何無情地傷害她?他與爹如出一轍,只見著了她一面,便隨意地替她下結論,替她決定她未來的人生。

    「我不想聽,也不想知道!」他暴喝一聲,不願聽她的推托之詞。

    他的雙手緊揪住她瘦弱的肩頭,怒得雙眼俱赤,手足的力道早已失了準頭,瘋狂且暴戾地在唐詩意的肩上印上瘀痕而渾然不覺。

    為什麼?他是這麼心戀於她的美麗,心折於她不同世俗女子的傲骨,她為何會不知羞地做出這種傷風敗俗的事來!?

    陰錯陽差、陰錯陽差!

    全是這一樁陰錯陽差的婚事,令他痛不欲生、心神難定,令他幾欲瘋狂!為何要讓她出現在他的面前這般地煽惑他的心神,卻又在他感到情感悸動時,將他推入醜惡的地獄之中?

    「不,你聽我說,在回春錄上頭有記載著這樣的事情,你若是不信,我可以找出來給你瞧。」唐詩意急急地說道。

    或許她不想與他成為夫妻,但既與他已是夫妻,清白的身子已給了他,遂她必須力挽狂瀾,挽救這一切,不能讓他有所誤會。

    她是有點怕他,有點心寒於他的霸道與狂傲,但她已是他的妻子,她不希望與他之間會變成如爹娘那般的冷然對待,更不希望兩人形同陌路,想見不相識般地特地劃清界線。

    「我倒是忘了,我是辯不過你的。」

    樂揚冷笑一聲,冷厲陰鷙的幽黯眼眸直視著她惶惶然中不忘冷靜的蒼白粉臉,俊臉早已猙獰得看不見昔日的風流倜儻,倒像地府中惡鬼般地邪了詭魅。

    「畢竟你是個女文人,口才之伶俐少人能比,況且你府上的文卷小鋪,藏書雖比不上紫定理堂,但倒也夠用,夠讓你作為借口轉移自個兒犯下的過錯,是不?我親愛的娘子。」

    樂揚冷哼一聲,蘊藏著愛意的眼眸不敢再望向唐詩意,雙手緊握成拳擺於身側,不敢多留一刻,快速地走出新房。他不想傷害她,即使在確知她的不貞之後,他仍是無法傷害她,但心頭不聽使喚的爐火焚燒著他的理智,令他幾欲痛下毒手。故他得趕緊離開。

    望著他離去的身影,唐詩意只能無助地哭倒在床榻上。為什麼?為什麼他不願意相信她所說的話?是因為他是男人,是因為男人都是這個樣兒的嗎?

    為什麼不相信她的話,為什麼他跟爹一樣殘忍地給了她莫須有的罪名?

    她抬起淚水氾濫的眼眸望著自己不全的手指,淚水更加止不住;她也不想這樣的,但爹為了斷絕她的才華而毀了她的手,而她的夫君卻為了這一雙不全的手,指派了她的罪名。

    她不服!卻……不能不服!誰教她是個女人,誰教她出生在這個不重視女人的時代裡?千錯萬錯,全都是她的錯,是她自個兒惹的禍,若是她不曾來到這個世界,她心裡的痛是否可以平撫一點?

    第五章

    自那一天開始,樂揚再一次地遠離唐詩意,但這一次他沒有前往風雅樓,反倒是將自己關在揚音閣裡頭的工房,埋頭準備這一次欲朝貢的箏。

    一連好幾天,他都未曾踏出工房,不禁令樂老爺子懷疑這對新人之間似乎極不和睦,為了再一次地撮合兩人,他要唐詩意夜至工房,要兩人好好地談上一談。

    儘管唐詩意極不願意再見到那個傷她至深的人,卻也拂逆不了樂老爺子的一片苦心。

    工房設於揚音閣最北角的偏僻地方,唐詩意一步一趔趄,提著燈籠,踏著碎石子路來到工房外,卻一直難於進入那一扇門。

    她試著要與他交好的,也試著照列女傳上的戒條而為,然而,他卻看不見她的用心,以譏諷徹底傷了她的心;如此,她還要委屈自己,仰承他的朝露恩嗎?這豈不愚從?可入了樂家門,她便是樂家人,儘管這路難走,只要她問心無愧,咬緊牙根,她還是走得下去,是不?

    但是,這要踏入的第一步……好難……仿如當年就算爹絞傷了她的手,她仍是想盡辦法討爹的歡心,可爹卻不曾領過她的情,仿若當她不存在一般。樂揚會如爹待她的一般嗎?

    唐詩意猶豫不決、舉步維艱地在碎石子路上徘徊。

    突地——

    凌厲的箏聲劃過靜寂的天際,迸裂出惑人聲響,繼而急如亂雨打窗、碎玉傾地,高譏激越、直抵凌霄。

    驀地輕撥慢彈,弘音清雅、淡遠疏落,轉而沉鬱悲憤、撕天裂地;她可以想像樂揚的長指在箏上搭弦、懸手,雙手輪抹,再掃、搖、托、劈的畫面,箏聲陡地激越雄壯,有如能幹躍馬橫戈,又似豪挾揮手擊劍。

    是霸王別姬!這些年鮮少聽樂,早已快忘記這些老歌譜了,想不到樂揚竟能將霸王被漢軍包圍於垓下的愁雲慘霧表現得淋漓盡致,急速之處快而不亂,鄶緩之處慢而不斷,果真是琴韻絕倫,難有人能與他匹敵。

    驟然間,一個下滑的強音,猶如有人自頂峰失足,一下子落進萬丈深淵,箏音百轉千回、如泣如訴,而工房內登時傳出渾厚而具磁性的男音。

    「力拔山兮氣蓋世!時不利兮難不逝!難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

    箏音突地轉為細碎輕柔,婉轉悠揚,掀起萬疊愁雲,而站在工房外的唐詩意不禁隨著悲切的箏聲唱和:

    「漢兵北略地,四面楚歌聲,大王意氣盡,賤妾何聊生?」

    唐詩意哀惻的低柔嗓音一歇,工房內的箏聲同時戛然停止,整個夜晚又回復到原先的靜寂,彷彿什麼都沒有發生過。而唐詩意也只是落寞地站在原地,處境比先前更尷尬。

    過了半晌,工房的門板頓開,冷峻的臉孔映入她仿似可揉出水的眼眸。

    「你怎麼來了?」他的嗓音低柔,一雙冷洌的眼眸不斷地搜尋著她昏暗不明的粉臉。

    她怎會來了?且來得正是時機?

    這霸王別姬,正是他借楚霸王被圍於垓下時的無奈沮喪,比擬成自個兒慘澹的心境,怎知,她竟與他對起句子?

    「公公要我到你這兒來,瞧瞧你好不好?」不知為何,一見到他的臉,唐詩意總覺得無法正眼以對。他冷洌的神情,她已不是第一次見著,但不知為何,竟會覺得心被狠狠地揪緊。

    她是怎麼了?為何會有這般古怪的情愫?

    「夜深露重,進來吧。」樂揚斜睨了她一眼,桀騖的眼眸裡有著一抹難以察覺的激賞與愛戀。

    他反身走進去,她也尾隨在後,突地感到現下的情景與一般夫婦無異,卻又趕緊甩開這煩人的感覺,跟著他走入工房。

    一進入裡頭,除了一堆木材,一堆捻好的蠶絲絃,以及桌上林林總總的骨片、玳瑁、金鎖片之外,這房裡似乎沒有再多一點的東西了,而他……是如何在這兒度過這些時日的?

    她見樂揚盤坐在矮几前調弄著一把箏,她也跟著在離他約五步遠的地方跪坐而下,晶亮的眼眸迸射出火花。

    「這是要朝貢的箏嗎?」唐詩意驚艷地望著他手上正在調弦、通體暈黑的箏。「方纔你便是以這把箏彈出那曲霸王別姬的嗎?」

    見他只是埋首在調弦上,並沒有搭理她,唐詩意倒也不在意,只覺得觸及不曾接近過的領域,令她笑逐顏開,不自覺地喃喃自語。

    「爹曾說過,你所彈的箏可以令悲傷的人翩然起舞,也可以令喜笑顏開的人立時落淚,可依我看,這些話仍不足讚美我方才聽到的;方纔那箏弦迸裂的聲響,定能上窮碧落下黃泉,連天上的神仙也會為你的箏韻折服,而正進入黃泉中的人,說不定會為了這箏韻,忘了黃泉路而回到陽間,起死回生!」

    是誇大了些,但這些話仍不足以說出她內心初聞時的悸慄。這靡靡之音瀰漫,無非是談情訴愛,但他的樂音不同,是種更深沉、可以撥動心弦的震撼。

    「是真的?」樂揚不疾不徐地回過頭來望她,不形於色地問道。表面上聲色不變,其實內心早已是一片激情澎湃的浪潮。

    她真是這麼認為?真覺得他的箏音甚至可以教人忘了黃泉路而回到這世間?

    「絕無虛言。」唐詩意信誓旦旦地道,脫俗絕麗的粉臉皮漾起笑花,令樂揚不禁看傻了眼,急急回眸,腦海中卻已烙下了她桀笑如花的粉靨。

    是不打算接近她,遂將自己關在這工房裡,好杜絕她如蠱一般的魅惑,但卻想不到她竟會到這兒來,陰錯陽差地與他對起了這曲兒,令他不禁在心中歎道——這一個陰錯陽差又將如何傷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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