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頁 文 / 杜默雨
朱翊錚看到外頭正在拆戲台,又問道:「今天這出『紫釵記』果然好看,老周,你去問扮演霍小玉的後生小子是誰,本王重重有賞。」
老周偷偷笑了一下。「要不要帶他到府裡做客?」
「下次戲班子演完,就請他們留下來吃酒吧!」
老周帶著曖昧笑容離去,看來五王爺果真無心政事,一天到晚飲酒擺宴,連誰跟誰不合都搞不清楚,大概只想寵幸那幾個嫩生少年吧!
這麼多年了,幹嘛皇上還提防這個浪蕩王爺呢?
「王爺,請喝杯熱茶醒酒。」
朱翊錚正想回房,琥珀款款擺擺地走了進來,他又冷凝起眸子。
他今晚的確喝得有點頭痛,於是他坐到椅子上,喝了一口茶。
「這裡沒有你的事,你可以下去了。」
「王爺!」琥珀反而更上前一步,聲音柔媚而膩人。「茶好喝嗎?」
「你下去,別煩本王。」
「王爺,您真的不近人情耶!琥珀也在王府服侍了兩年,您一句話就要趕走人家呀!」她眼波流轉,擠了兩泡汪汪淚水。
「任務完成,不就該走了嗎?」朱翊錚冷笑一聲。「鄭貴妃明知送丫環沒用,又把你送進來浪費兩年的青春。」
「王爺您在說什麼呀!」琥珀修長的手指捏上他的肩頭,水蛇般的身子幾乎坐到他的大腿。「琥珀對王爺是真心的。」
「走開!」
「王爺,女人有什麼不好呢?」她嬌笑著,拿起他的手,欲往她的胸部摸去。「琥珀可以讓王爺明白女人……」
話未說完,驀然身子一痛,整個人就被他摔倒在地上。
「王爺!」琥珀抓緊了他的袍子,語氣哀怨,如泣如訴。「琥珀懂得服侍王爺,只要給我一個晚上,王爺,一個晚上!」朱翊錚站起身,臉色鐵青,不去看那張過分雕琢的臉孔,冷冷地道:「本王的夜晚從來不給任何女人,你就別費力氣了。」
「王爺,那不要趕琥珀回家鄉啊!琥珀是真心想要留在王爺身邊。」
朱翊錚扯開袍擺,仍是以那不帶感情的聲音道:「今天念在你是鄭貴妃送來的丫環,本王饒你不敬之罪。時候到了,周管家會送你離開。」
「王爺……」琥珀趴在地上,哀淒的目光轉為怨恨。
朱翊錚可不管心機極重的琥珀在想什麼,他急於要回去他的院子,只有在那裡,他才能徹底御下所有的虛假面目。
走進院子,莫追魂迎了上來,在他耳畔低低說了幾句話。
「明白。」朱翊錚點點頭。「你該休息了,去叫兄弟換班守夜吧!」
輕聲推開房門,燭台上凝聚一堆臘淚。夜,真的是很深了。
望看歪在軟榻上睡著的她,他一天以來的疲累立刻消失,繃緊的臉部線條變得和緩,目光更是無比溫柔。
瞧她粉靨還掛著淚珠,唉!這個不懂事的小女孩,人家說什麼都信。
伸手抱起她,小心翼翼地把她放到床鋪上,再幫她拉攏被子,坐在她身邊。為她拭去臉上的淚痕。
「很久以前,我就跟你說過,眼見為信,但是親眼見了,也不一定是真的。」他低聲說著,注目她垂蓋的睫毛,那紅腫濕潤的眼皮正輕輕顫動著。
「你明白,我故作放蕩,是為了避人耳目,不管是誰要刺探我,我絕對不會讓他們知道我的想法。他們看到的,並不是真正的五王爺,而你看到的,也不是真正的朱翊錚。」
他握住她的手掌,像平日一樣地揉撫著,笑道:「我如果是孫悟空就好了,隨便拔出一根毫毛,就能變出一個分身,我只要讓那些分身去演戲,何苦天天掛著這張虛偽的面具?
「可在你面前,我不會掛面具,因為你是我的妻子,是我最信任的家人。相對而言,你說,你該不該信任你的夫君?」
淚水潺潺滑下,她仍然沒有睜眼。
「小傻瓜,不要胡思亂想,我最近是忙壞了,沒有時間過來看你。」他俯下身子,吮吻起她臉頰上的晶瑩淚珠,笑道:「明天再帶你出去騎馬散心。」
她全身一顫,立即轉過身,把頭臉身子藏在棉被裡頭。
「你這般孩子氣,我可沒辦法疼你。」他今天酒喝多了,伸手去扯被子,可是她卻把自己藏得死緊,不讓他碰。
拉了一下,他立刻放棄,站起身放下紗帳,搖頭笑了。
她愈是像小孩子的行徑,他愈是無法動她。偶爾,好不容易看她流露出一抹成熟的風味,下一刻卻又像小姑娘一樣亂蹦亂跳,每次遇到這種情況,總是讓他的衝動瞬間消失。
他有很多顧慮,卻忘了顧慮她的心情。
也許,她真的長大了,他是不是也該學著做一個真正的男人了?——
城外西郊,暗雲堆卷,草枯山黃,蕭瑟的冬日景象令人心情無法開朗。
「真是選錯時間散心了。」朱翊錚望著身邊的她,笑道:「不過很快就下雪,下了雪,想要再出城騎馬,只好等到明年春天。」
嬋媛哭了一夜,心情還是有些沉悶,她雖然換穿男裝,但舉手投足仍像個姑娘家,她低頭道:「王爺,其實您忙的話,不必陪臣妾。」
「我不忙。」朱翊錚露出難得的俊朗笑容。「有關立太子一事,這幾天皇兄大概會有個決定,屆時可以平靜一陣子了。」
「要立誰呢?」
「分封諸子為王,暫時不立太子。」
「人人有獎,誰也不准吵?就像孫悟空吵鬧不休,玉帝就封個弼馬溫給他?」嬋媛雙眼一亮,她喜歡看他的笑容,她忘記昨夜的煩惱,也跟著笑了。
「如果弼馬溫做不好,就別想再加封晉爵了。」他別有深意地道。
嬋媛點點頭,又問道:「可萬一皇上突然死了,那要找誰繼位?」
「太后和輔政大臣為維護國本,當然會以皇長子常洛為繼位者。」
「會不會考慮到你?」嬋媛左右張望,聲音壓得很低。立國以來,也不是沒有這樣的例子。」
「你想當皇后?」
「王爺你說什麼呀?」嬋媛嚇了一跳,一時之間,她以為這些大不敬的說詞要惹他生氣,垂下了頭道:「畢竟太子一天不立,別人還是可能提防你,這樣一來,王爺永遠沒有平靜的日子……」
「你擔心我?」
「臣妾我……我希望王爺平安無事……」嬋媛下定決心,抬起她明亮的眼眸。「就好像我爹為朝廷戍邊、出征,我也會擔心他。我一直盼望爹爹能解下軍職,不再天天處於危險之中……我對王爺的心,也是這樣的。」
「你不要我當王爺?」
「不是的。王爺出身皇家,永遠就是王爺,不可能變成平民。」
「如果我是平民呢?」朱翊錚以慣有的問話口氣繼續追問著。
他是在逼供嗎?她都說得這麼清楚了,為什麼一定要她講出心底的話呢?她有點惱,想要生氣,又不想讓他看成是稚氣,乾脆實話實說:「如果王爺是平民,那我們就是一對平凡夫妻,男耕女織,養兒育女,平平安安過一輩子。」
「養兒育女?」朱翊錚望定她,眸子變得深不可測,嘴角噙著笑意。「你想要生小孩的話,我可以給你。」
「臣妾不是這個意思!」她受不了他那副施恩的模樣,他以為他是王爺,要給就給,不給就不給嗎?
昨夜他的柔言軟語令她心動,她幾乎忘記他是一個尊貴的王爺,也忘記他是一個不喜歡女人的男人,在他吻上她臉頰那一瞬間,她以為,他就是她摯愛的夫君。
就在她緊張期待、認定他要伴她共眠的時候,他卻走了。突然掩至的失望和落寞重重地打擊她,她躲在被窩裡,只有哭得更凶。
「你又鬧小孩脾氣了?」朱翊錚策馬靠近了她,想要伸手拉她。
嬋媛卻是將馬韁一拉,又離開好幾步遠,不再說話。
「你愈來愈彆扭了。」他極有耐心,看著那不經意嘟起的小嘴,他綻出一抹神秘的笑容。「或許我不該等你長大,而是要讓你長大。」
她不懂他的意思,她早就長大成人了,他為什麼老把她看成是小孩?
他盯住她迷惑不解的大眼。「今天晚上,我會向你證明。」
晚上?她忽然臉紅了。「證明什麼?」
「哇嚇!」一聲尖叫從後面傳過來,打斷兩人的對話。
轉頭一看,原來是莫追魂捉了一條小蛇,正在嚇唬扮作書僮的喜鵲。
「死人臉!臭阿追!小姐,救命啊!」喜鵲嚇出眼淚,連聲罵著,扯了馬韁就往前跑。
莫追魂丟了小蛇,也向前追去,兩個人一下子就衝過王爺和王妃,跑到前頭去了。
嬋媛看到這一幕,心裡羨慕他們兩人的坦率真情,喜怒笑鬧,表露無遺。哪像她和他,始終隔了一層紗,她永遠也摸不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