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頁 文 / 杜默雨
「副理別笑我嘛!」杜美妙好奇地問:「那副理不帶女朋友回家嗎?副理的爸爸好像很想見到她。」
「我沒有女朋友。」
「啊?!」
「我一個人住外面,今天不回去,明晚才會回家吃飯。」他交代得很詳細。
這麼優秀的男人竟然沒有女朋友?杜美妙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心臟又開始怦怦亂跳,「可是今天副理的女朋友約你,不見不散……」
看來小女孩很留意他的行動,方謙義又笑了,「那是我大學同學,她已經是兩個孩子的媽,今天她打電話來提醒我今晚的相親。」
「那副理怎麼跑回公司了?」
「這頓飯吃得很無聊,我跟那位小姐說,我要回來加班。」
杜美妙啞然失笑,「副理你很沒有誠意喔!」
「幸好我誠意不足,也幸好我路過公司,看到上面亮著燈,就跑上來看看誰在聖誕夜加班,不然你現在還在對打印機掉眼淚吧?」他轉頭看她一眼。
「我不是愛哭的女生,可是……唉!讓副理見笑了。」
「在外面上班做事,如果碰到不講理的主管,免不了被欺負壓搾。」方謙義述說著,「我剛進公司時,丁東強也很欺負我,那時公司正要全面計算機化,會計課首當其衝,他不肯學,也不願瞭解,其它幾個歐巴桑也有借口不學。於是,所有計算機化的工作統統丟給我,我以最快的速度學會會計課的每一項工作,去上計算機課,跟計算機公司的人討論程序,參與測試和修改,整整加班了三年,順便連財務課的系統一起更新,這就是你今天所看到的財務部計算機操作系統。」
「所以副理對業務比任何人還熟悉?」
「這就是我辛苦的代價,也是一個部門主管應有的經歷。我的努力沒有白費,當年總經理是財務部協理,他知道我的能力,更懂得賞識我,所以在他升上總經理後,立刻擢升我為財務課的課長,讓我創下我們公司最年輕的課長、副理的紀錄。」
「總經理似乎很想改革公司,好像使不上力?」
「你也觀察到了?」方謙義輕輕一歎,「沒辦法,我們欽佩電子是老公司,在研發方面還算不斷進步,但是在管理方面,幾十年的壞習慣積習難改,反而要花更多的時間來建立新制度。我們也不可能一下子汰舊換新,只能栽培像我、像你這樣的生力軍,慢慢將公司的風氣、文化扭轉過來。」
「我瞭解了。」杜美妙直到此刻,才深深體會他在工作上的用心。
「每個人都是跌跌撞撞過來的,也許你熬不過來,就辭職了,但是我希望你經一事,長一智,否則我講再多的道理,你也不懂得應付那些張牙舞爪的人。」
「我不會辭職的,我還要跟副理繼續學習!」
「好,那我問你,如果丁東強下次再有不合理的要求,你要如何響應?」
「像今天臨時叫我加班,我就當場翻臉,包袱款款下班了,才不理他呢!」
「我教你使詐了。」方謙義的車子陷在車陣中,開開停停,語氣也頓了頓,「你很善良,我還是希望你保持這個樣子,如果能帶動同事之間的和諧氣氛,那我就要感謝你了。」
「不要這麼說嘛!」杜美妙被他一誇,又是全身發熱,「副理你也要耳提面命,大家才會記得發揮同事愛。」
「這我知道。以後我會常常精神講話,讓你們聽到耳朵長繭。」方謙義總算又露出笑臉,「好了,老是在下班後談公事,不說這些了。你眼睛好點沒?可以繞回家了嗎?」
「喔!可以了。」她若有所失,夢幻旅程的時間真短,她只是暫時與王子共舞的灰姑娘,等她回到家以後,番瓜馬車和王子就不見了。
車子停在路口等紅燈,她看到對面路口有一問美輪美煥的教堂,不同色彩的燈光打在建築物上,營造出特有的節日氣息,庭前有一棵大聖誕樹,上頭掛滿了各色燈泡,一閃一閃地傳遞聖誕佳音。
「哇!副理,你看!好漂亮的聖誕樹!」她讚歎著,忘了自憐自歎。
方謙義瞥了車外一眼,綠燈亮起,他踩動油門,加速前行,把那間教堂拋在身後。
五綵燈泡閃呀亮呀,像是她輕快的笑語,啟開他愛情記憶的封印。
「很久以前,忘了是哪一年,可能剛進公司兩年的時候,我和女朋友在聖誕夜分手。」
他的聲音變得低沉,隨著他的話,車廂空氣彷彿滲入了寒意。
「那天我在公司加班,到了九點,我趕到教堂,我記得那間教堂也有一棵聖誕樹,她就在樹邊跟我說要分手。」
「副理?」杜美妙感受到他的孤寂,她不要他如此落寞啊!
「別擔心,都過去很久了,我也不難過了。」方謙義微微一笑,「我只是沒想到,我們談了幾年的戀愛,我竟然贏不過她的上帝。」
「她是教徒?」
「嗯,為了她,我讀聖經,陪她上教堂,參與教會事奉,我們也夢想組織一個上帝所祝福的家庭﹔可是後來我常常加班,沒空參加教會活動,有時候星期天也要回去加班或是補眠,她不高興了,說我只顧著加班賺錢,不愛上帝,就是不愛她。」
「愛上帝和愛人好像是兩回事。」
「對她而言,是同一件事。我為了讓她高興,把自己打造成符合她所要求的形象,讀聖經不夠,要背經文﹔坐在下面唱聖歌不夠,要參加詩班練唱﹔參加團契不夠,要擔任幹部,不夠又不夠,我永遠也達不到她的標準。」
「所以你累了?」
「我沒累,是她先放棄我。」方謙義淡淡地說著,「感情無法輕易放棄的,剛分手時,我很痛苦,後來就明白了,她並不愛我,她愛的只是一個會『愛上帝』、『參加教會活動』的我。」
即使他說得雲淡風輕,杜美妙心頭卻泛起一絲絲疼惜﹔她能深刻體會到他曾有的痛,只因為她也曾經痛過。
方謙義繼續說著:「當愛情摻進任何條件時,就不是純粹的愛情了。這些年來,我相親了幾十次,相得越多,失望也越多,隨著我年紀和地位的增長,女生看到的不再是我這個人,而是我的薪水和車子,我不知道她們到底要嫁給這部車子,還是要嫁給我?」他的聲音有些激揚。
「副理,你別失望嘛!你一定會找到副理夫人的。」杜美妙柔聲安慰,但她知道自己一定笑得很難看。
「今天晚上,又失望一次了。」方謙義輕輕一笑,竭力抑下自己莫名其妙的情緒,難道又是小女孩勾出他從不說出的內心世界嗎?他強笑說:「奇怪?為什麼要跟你說這些事情?大概是過聖誕節,觸景生情吧!這是我的秘密,你可不要亂說喔。」
「不會的。」
「你年紀還小,不會懂得那些大人的想法。」
「副理,我懂。」杜美妙的口吻極為堅定,隨之又低下了頭,聲音細細的:「以前我很喜歡一個男生,那算是我的初戀吧,我們在一起很快樂,無所不談,甜甜蜜蜜的,我以為這輩子就是這麼幸福了……直到我帶他到我家去。」
「你爸媽人很好。」他注意傾聽。
「他們很好,可是我們家境不好,我家的店面和樓上住家都是租的,那時候還欠人家幾百萬吧。」想到過去那段夭折的純純戀情,她不覺眼眶微濕,「他沒去我家之前,稱讚我不畏貧苦,是什麼出污泥的蓮花。去過我家以後,態度全變了,說我們住家環境很糟﹔然後又說賣面不衛生會傳染肝炎﹔又說我幫爸爸賣面很難看……我很呆,還一直以為他忙社團,所以沒空約我出去。」
「這個勢利男!」
「副理說對了,後來我聽到同學轉述,他告訴別人說:他沒有心力承擔我家的情況,他不想為我多奮鬥十年。」說著說著,淚水奪眶而出,她趕忙以手背拭去。
她在哭!那該死的勢利男竟是傷她如此之深!方謙義又心疼了。
「美妙?」
「奇怪?今天我變得很愛哭,也是觸景生情吧?」杜美妙笑著抹乾手背上的淚水,「那是三年前的事了,學生談戀愛都要講條件,更何況是社會人士?其實我哪要他們承擔什麼?我只不過要他們允諾我一個『愛』字而已。」
「嗯,如果有了真正的愛,大概也不會有那麼多要求和條件了。」方謙義體會至深,有感而發。
「這年頭不知道大家在想什麼?連單純的瞭解、單純的戀愛也困難重重。」
「是我們理想太高吧?」
「副理這麼有成就,理想高是─定的,不然也不會挑不到老婆吧?」杜美妙故作輕鬆打趣的語氣。
「我沒有高理想,我也只想單純談戀愛,這年頭,單純的女孩子很少了……」
方謙義驀地收口,他身邊不就坐著一個再單純不過的小女孩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