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頁 文 / 杜默雨
「要豬耳朵?豬心?粉肝?海帶?豆乾?」杜福氣實在反應不過來,看看女兒,又看看並不兇惡的方謙義。
曾美麗看出端倪,但即使有很多疑問,她也明白此刻絕對不是「大人」介入的時候,趕忙推定自己的老公,「切什麼都好,別切壞人家了。」
「豆乾怎麼會切壞?」杜福氣一邊走,一邊不解地問。
杜美妙始終低著頭,指向角落她常坐的那張桌子,「副理,請坐。」
方謙義望向她微紅的臉頰,低聲說:「我只是來看看你,該走了。」
「對不起,我爸爸媽媽……」
「該說對不起的是我,我不該對你亂發脾氣。」方謙義終於說出梗在心口的話,緊繃整晚的心情驀地放鬆了。
杜美妙吃驚地抬起頭,他買了一盒蛋糕,特地找到家裡來,就是為了向她說聲對不起?她何德何能,竟能承蒙偶像的眷顧?
「副理,坐吧,我爸爸在切豬耳朵請你了。」她不知道她的臉更紅了。
方謙義依言坐下,盯視她仍有些紅腫的眼睛,心頭莫名一凝。
他不想立刻就走,是否在期待某些溝通、某些瞭解……甚至是某些進展?
「咳,嗯,今天是丁課長要你騎機車的吧?」
「是。」杜美妙一如在公司的姿態,乖乖地坐在他面前。
「你沒駕照,怎麼不拒絕呢?」
「他問我會不會騎車,我說會,他就叫阿誠把鑰匙給我﹔我說我沒駕照,他說不會那麼倒霉被警察抓到﹔而且他說要省出租車費,才不會被副理嘮叨。」
「我什麼時候嘮叨過財務課的出租車費?」方謙義不自覺地提高聲音,立刻發現他是在別人家裡,於是又壓下了胸口那股微慍之意,「該花錢的還是要花,我會跟丁課長講清楚,公司同仁的生命不是拿來開玩笑的。」
「其實我本來就會騎機車,只是今天……」
「這是你今天惟一做錯的事。你沒駕照就不准騎。」
「我知道了。」杜美妙怯怯地看他─眼,極力抑下怦怦亂跳的心臟,「副理,你不要和丁課長吵架,你今天下午很恐怖。」
「你害怕?」
「當然怕了。」想到他的雷吼,她忍不住紅了眼眶。
該死!這小女孩的紅眼又教他心疼了,但他不能讓她亂哭,他得解釋清楚。
「我今天下午的確生氣了,我氣的是丁東強,哪有人不出帳就隨便拿一張支票要我蓋章?這種情形已經發生十幾遍了,我不能再姑息他。」
「我明白。」
「你是被我的颱風尾掃到。」方謙義深深吸了一口氣,以最誠摯的聲音說:「美妙,對不起。」
「啊!沒關係的。」他一再地向她道歉,令她受寵若驚。事實上,今晚見到他的第一眼時,她所有的委屈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杜福氣笑咪咪地捧來一大盤滷味,「帥哥副理,一點小意思,你盡量吃!」
「謝謝伯父。」
「我說帥哥副理,我們妙妙很乖,你要提拔妙妙……」
「福氣啊,有客人來了啦!」曾美麗及時拉走不識相的老公。
杜美妙紅了臉,「副理,別理我爸爸,他有時候少根筋,秀逗秀逗。」
方謙義深深看著她,「你也得自他的部分遺傳了。」
「有嗎?」杜美妙摸了發燙的臉頰,「人家說我比較像媽媽。」
「伯母很年輕,我以為是你姊姊。」
杜美妙撕了竹筷包裝,笑說:「我媽媽最喜歡聽這句話了,她二十歲就生下我,她真的很年輕。」
方謙義算了一下,天!「伯母」大他不到十歲,如果他未來的岳母也這麼年輕,他要叫她一聲「媽」……不!不!這是什麼奇怪的想法?這個念頭太令他震驚了。
他用力抹去亂七八糟的想法,沉住氣,拿筷子夾起豆乾,轉回正題。
「美妙,你要學著拒絕不合理的指示,知道嗎?」
「副理,你們當主管的都很權威,我不會拒絕……」
「權威不代表合理,你明明沒駕照,你就是可以理直氣壯地不騎機車。你知道嗎?今天也是我第一次拒絕丁東強的請求。」方謙義臉色轉為沉重。
「真的?」
「我進公司時,他是會計課課長,我是他的部下﹔過了五年,我完全摸透會計業務,再調到財務課﹔再兩年,我升財務課課長,他還是會計課課長﹔今年六月,原來的財務部副理退休,人家都以為會升丁東強當經理,沒想到總經理卻升了我,改調他到財務課。如果你是丁東強,你的滋味好受嗎?」
「當然不好受,所以他才對副理愛理不理的?」這些公司流言,杜美妙聽了很多遍,多少也能揣測出兩人的心結。
「他是我的前輩,我會敬重他,不會故意找他麻煩。可是,一個人要別人尊重他之前,他必須尊重自己。」方謙義皺起眉頭,聲音很沉:「丁東強不自重,我剛進公司時,他已經在上班時間聽股票,還常常溜出去看盤、交割。這麼多年來,絲毫沒改進,在我升上副理之後,他更是變本加厲,連正事都不做了,對於這種人,我的忍耐也是有極限的。」
「他是不服氣、不情願,不想在副理手下做事。」
「我當然瞭解他的心態,其實只要他不出錯,好好做事,我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可是……唉!」方謙義重重歎了一口氣,「他實在太過分,老是讓我心驚膽跳過三點半,他要這樣對我,我也不會對他客氣。」
「所以副理今天發威了?」
「發威?」方謙義搖頭苦笑,「我第一次在公司發脾氣,很難看吧?」
「是很難看。」杜美妙直言不諱,眨了眨眼,微笑說:「可是達到效果了。」
「能有什麼效果?一時半刻也看不出來。」
「有啊,至少有一個人被你嚇哭了。」
「對不起。」方謙義直直看著她。
「啊,副理,我開玩笑的!」杜美妙慌忙移開視線,原想開個小玩笑,讓他不要那麼煩憂,沒想到他又跟她道歉。
他果真這麼在意她的感受嗎?看他注目的神情,她的心臟又亂了拍子了。
「你真的沒事?不會在背後恨我咒我吧?」
「真的沒事,副理送蛋糕給我,我就不氣副理了。」
「原來這麼容易就收買你了。」方謙義好像被當庭無罪釋放,終於舒展出笑容。
他笑了,杜美妙也跟著笑了。
他又鄭重地說:「今天我是氣昏頭,以後我會控制情緒,該罵才罵,絕不殃及無辜。」
「就這樣說定了,以後要是副理亂罵人,你就要送蛋糕給那個人吃喔。」
「好,如果我再犯規,我也會送一個蛋糕給你。」他胃口大開,津津有味地吃著滷味。
杜美妙以手支頤,看著他的吃相。前一刻,他還愁眉不展,這一刻,他的神色已經萬里無雲。是不是他訴了苦,心情就開朗了呢?
她脫口而出:「副理,你很悶吧?」
悶?他悶嗎?他當然悶!
方謙義停下筷子,「我剛剛講的話,在公司不能隨便講,我請你不要向同事說……」
「不會的,這是副理的心事……」講到心事二字,杜美妙聲音小了,臉頰透出淡淡紅彩,「我會藏在心裡,絕對不會講出去。」
擁有他的心事,再埋藏在自己的心底,這是怎樣的「革命情感」啊?
即使他是高高在上的主管,也具備傲人的專業素養,但在他的團隊裡,許多手下的年紀比他大,資歷也比他深,這是他第一次當部門的大主管,他仍需要樹立威望,也需要學習更圓融的管理技巧﹔而她是一個公司新人,她也在學習,跟在他的腳步邊,和他一起成長。
原來偶像不是萬能的,更不是叱吒風雲的救世主。在他堅定冷漠的外表下,也有無助與無奈的一面。而今天,她觸摸到那分不為外人所知的心情。
看透了他的心。
方謙義見她癡癡發呆:心知她又魂遊去了,不知道她想到什麼呢?
「美妙,原來你的報告早就寫完了,我看過了。」他喚回她的神智。
「寫得怎樣?」她興匆匆地問。
他板起了臉,「還算條理分明,可是有一段有關選擇權契約的解釋不是很清楚,你要修改一下,再呈上去。」
「是嗎?哪裡不清楚?副理說來聽聽。」杜美妙不服氣了。
杜福氣一面忙著招呼上門的客人,一面注意這對討論得十分熱絡的年輕人。「美麗啊,我看凶副理沒那麼凶,好像是我們妙妙比較凶。」
曾美麗笑意盎然,「別叫人家凶副理了,他對妙妙很好呢。」
「那我對你好不好啊?」圓滾滾的身體貼過去,摸了一下老婆的小手。
「三八!做生意啦!」曾美麗笑得更開心了。
第五章
十二月二十四日,聖誕鈴聲敲動了人們沉悶的心靈。
「喂喂!我是方謙義的把巴,你叫他晚上回家吃飯,還有放山雞。」話筒裡傳來濃重的鄉音,聽得杜美妙一頭霧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