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頁 文 / 杜默雨
「丫頭,別跑!」於樵追著他的小蝶,笑聲傳遍了竹林,也驚動了前來尋找蝶影的人。
「大小姐!」小春和小夏掩住了口,不可思議地看著小姐和一個陌生男子互相追逐嬉戲。
「咦?小春、小夏?」蝶影停下腳步。「你們也要來吃魚嗎?」
「不!夫人要我們來找大小姐,該去吃齋了。」
「你家小姐今天不吃齋。」於樵走了過來,大手一攬,將蝶影擁進他那寬大的懷抱。「抓到妳了。」
小春小夏更是目瞪口呆,她們雖然見慣大小姐驚世駭俗的舉動,但總知道男女授受不親,而這個粗布衣服的男人,竟然和大小姐抱在一塊……
蝶影笑著掙扎:「不要啦!這不算,我要跟小春講話……小春,你去跟我娘說,等會兒我就回水月寺,請她先用飯。」
「大小姐……」
「快,阿樵哥哥,快去烤魚了!」蝶影推著於樵,兩個人笑嘻嘻地跑掉了。
小春和小夏楞在原地,不斷地自言日語:「她們是好人家的丫鬟,她們沒有看到大小姐,大小姐不會和男人一起玩……」
溪畔傳來了雄渾宏亮的歌聲:
「我是一個砍柴郎喲,走過千山,越過萬水,千辛萬苦覓蝶影喲!嬌嬌甜笑,紅紅小嘴,哥哥心喜把蝶抓喲!歸深山,長相守,你我一世不分離喲!」
笑聲蕩漾在綠竹林裡,東風輕快飛舞,吹起了無限的春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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燭光搖曳,在牆上映出了兩個黑影。
於笙坐在一條粗大長竹前面,聽完了兒子的敘述,他緩緩地放下雕刻刀,鎖緊了眉頭。「阿樵,你說小蝶姓鍾?」
「她叫鍾蝶影,住在武昌……」
「我剛剛都聽清楚了。」於笙低頭沉思,雖然說姓鍾的人不少,但是姓鍾的大戶人家肯定只有少數。他又問道:「你沒問她爹娘的名字嗎?」
「我……我沒想到要問。」於樵不安地磨著腳底的草鞋。「爹,我和小蝶說好了,要請您老人家去提親……」
「我問你,你對小蝶有沒有做出什麼逾距的行為?」
於樵不懂,為何一件喜事會讓父親臉色如此凝重?他不敢回答得太露骨:「我……我只是抱抱她而已。」
「這樣就好,在正式成親之前,千萬不要害了人家的清白,否則後悔莫及。」
於笙舒了一口氣,沉吟一會兒,這才道:「婚姻不是兒戲,你和小蝶才剛重逢,貿然就要談婚事,恐怕是操之過急。」
「可是,爹,您不也說我可以愛大小姐嗎?」
「愛是一回事,可成親又是另外一回事了。」於笙歎道:「即使小蝶願意跟你,你不怕小蝶的爹娘嫌你出身低嗎?」
「我不怕!」於樵挺直了腰桿:「我會砍柴打獵,也會做竹工賺錢,我養得起小蝶,我會給她過最幸福的日子。」
「年輕人呵!」理想歸弄想,現實卻是最殘酷的。於笙望定了牆上的幢幢黑影,那是他的影子,也是他心裡的陰影。他緩聲歎道:「唉!門戶之見之可怕,不是你所能想像的。你長在山間,和小蝶一樣不解性情呀!」
「為什麼要瞭解世情呢?瞭解了,照著世俗的成見去做,違背了自己的心意,就像套著枷鎖過日子,這樣的人生,還有什麼樂趣可言?」於樵有感而發,滔滔地說出他的想法。
「你是一個有主見的孩子,但是爹不希望看到你發生事情。」
「爹,能發生什麼事情呢?」於樵焦急地道:「是您鼓勵我出來找小蝶,您不也希望我們有緣在一起嗎?」
此一時也,彼一時也,於笙知道小蝶姓鍾以後,他的心思全亂了,他收拾著刻刀:「時間晚了,你回竹林於歇著吧!不要忘了幫西山房的師兄弟編竹蓆。」
「我沒有忘,就快編好了,我過兩天會帶過來。」於樵又提醒道:「爹,提親的事……」
「這樣吧!下次你帶小蝶過來,爹好好問清楚她家的情況,再來談要不要提親的事。」
於樵露出了笑容,但心中又隱隱不安,他服侍父親就寢後,悶悶地摸黑回到竹林,他沒有編竹蓆,而是拿了一塊竹片,在錯綜刀痕之中,逐漸雕出一隻振翅欲飛的蝴蝶。
第七章
燕柔才說要去水月寺,蝶影就迫不及待地整裝跳上馬車。
「娘,今天不是十五,大師父不講經,為什麼你要去水月寺?」
「那你為什麼要跟來?」燕柔笑問著。
「人家……人家要去找阿樵哥哥嘛!」蝶影紅了臉,低頭搓玩她圓短的指頭。
「他說要來提親,也不知道和伯伯說得如何了?」
那天聽了小春和小夏的描述,又見蝶影述說她和阿樵重逢的經過,燕柔便知道:她遇上難題了。
燕柔沒有告訴鍾善文,事實上,阿樵絕對過不了鍾家老爺那一關。
自從蝶影那天回家後,就完全變了個人。她像個大閨女一樣地躲進房裡,認真裁衣服、縫枕巾,她臉上的光采和甜笑說明了她的期待。
竹蝴蝶在她的頭上翩翩飛舞,她的心也飛到了那片竹林。「娘,上次人太多,不方便帶阿樵哥哥來見你,今天你去拜神,我去找阿樵哥哥來。」
「也好,去看看他。」燕柔淡淡地道。或許,要讓這個叫阿樵的年輕人知難而退。
可是,再看到女兒歡欣的神情,她又感到困擾。嫁給門當戶對的人家,雖說日子過得好,但從此要受拘於禮教規範,也可能要和其它女人分享丈夫;而嫁給阿樵,即使窮些,但蝶影是隨遇而安的個性,她仍然可以當一隻自由自在的小蝶兒。
到底什麼才是幸福呢?
馬車停下,母女二人帶著小春小夏進了山門,走上長長的石板路往大殿而去,今天寺裡香客不多,幾個女人簇擁著一個白髮老婦,迎面走了過來。
燕柔覺得這個熱婦十分眼熟,但也不敢肯定,又多看了幾眼。
那老婦卻是喊了出來:「燕大小姐,是妳?」
「葉嬤嬤,真的是你?」燕柔失聲叫道。
「大小姐,是我,好久不見了。」葉嬤嬤開心地握住燕柔的手。
「我不是大小姐了,你看,我女兒都這麼大,兒子也生孩子了。蝶兒,叫葉婆婆。」
「葉婆婆!」蝶影大聲地喊道。
「大小姐真是好福氣。」葉嬤嬤介紹身邊的女眷:「這是我的媳婦,孫媳婦,這娃娃是曾孫子,我這次是回來落葉歸根呵!」
「葉嬤嬤也是好福氣,那年你和阿忠一下子離開,也不知道你到哪裡去了,害我好掛念你。」
「是阿忠在燕家的長工契約到期,他又存了一些錢,舉家就到江南做點小本生意,如今我老了,想回來走走,他們一家子就陪我回來了。」
看見她們穿著的精細絲質衫裙,燕柔笑道:「阿忠發達了,葉嬤嬤你可安心養老。」
「人老了,總會想起一些舊事,也是不安心,所以就來這裡上香了。」
燕柔心一動:「有一句話,我一直想找你問……」
「我明白,我們到一邊說吧!」
幾個女眷到一旁賞蓮,小春小夏找了石凳坐下休息,而蝶影則蹦蹦跳跳地找於樵去了。
「大小姐,你這女兒真不像你呢!」葉嬤嬤望著蝶影的背影。「以前你好文靜、好溫柔。」
燕柔扶葉嬤嬤走著,她的思緒也回到了年輕未嫁時。「二十二年了吧!那件事……」
「你還褂在心頭嗎?」葉嬤嬤輕歎一聲。「你那時候一直哭,說是不相信孩子已經死了,可你現在都當祖母了,還惦著這件事?」
「我怎麼能相信?」燕柔視線落到大殿中的釋尊佛像,那是她長久以來的心靈依靠。「他是我的兒子啊!是你幫我接生的,他的哭聲好宏亮,我還餵他喝奶,怎麼我一覺醒來,他就死了呢?」
「你不是不想生下他嗎?」
「懷胎十月,他畢竟是我的一塊肉啊!」燕柔情緒略顯激動。「即使那個人不想當孩子的爹,但我是孩子的娘啊!」
「大小姐,你那時和鍾少爺已經有婚約,又怎能帶著一個孩子出嫁?對燕家而言,要是你未婚生子的事傳出去,更是顏面盡失啊!」
「是你們……把孩子弄死了嗎?」
「沒有,但孩子確實是發急病死了,送出去埋了。」
「那你們把他埋在哪裡?為什麼沒有人告訴我?」
「一個沒有名分的死嬰,隨便挖個坑便埋了,怎能找得到?」
燕柔想到躺在冰冷地下的小小生命,心頭不覺絞痛起來,眼裡溢滿淚水。「今天三月十九,是他的生日,也是他的忌日,我每年都來上香。」
「唉!那時候夫人不也勸小姐把所有的事情都忘了嗎?」葉嬤嬤和藹地拍拍燕柔的手背:「二十多年了,小姐在鍾家當了主母,生了鍾家的兒子女兒,那些燕家大小姐的事情都過去了。」
燕柔以絲巾拭去眼角淚珠,輕笑著:「我早忘了,只是今天見到葉嬤嬤,又勾起了往事,不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