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頁 文 / 杜默雨
他撐著竹凳子走進屋內,點亮了秋夜裡的孤燈,繼續雕鑿那未完成的竹觀音。
第五章
「我是一隻迷途雁喲!飛過白雲,茅屋歇息,安安穩穩睡一覺喲!枕頭軟軟,被子溫溫,我的哥哥伴我眠喲!」
「大小姐,你唱得很好聽,可是,能不能請你下來?」小秋仰著頭,痛苦地哀求著。
蝶影高高地坐在大樹上,兩腳懸空蕩呀蕩,一限望過了好幾個院子,也看到了城外的連綿青山。
「這上頭挺好的,小秋、小冬,你們要不要一起來看風景?」
「大小姐,你真會爬呵!」小冬好懊惱,她只不過一下子沒拉住大小姐,就讓她爬上庭院裡最高的一棵樹。
「上面空氣很好,快來,這裡還有位置。」蝶影拍拍身邊的樹幹。
「大姊姊,我要爬爬!」底下一個稚嫩童聲興奮地叫喚著。
「虹妹妹,是妳呀!」蝶影一躍跳下樹,嚇得小秋小冬掩面尖叫,再偷偷張開指縫時,大小姐已經抱起了小妹妹。
虹影才兩歲,走路都還不穩,蝶影抱她轉了一個圓圈,親著她圓嫩的胖臉頰:「樹上有小鳥兒,大姊姊帶你去看。」
「好耶!好耶!」小小的臉蛋堆滿笑容。
「大小姐啊!」小秋和小冬同時慘叫,雙手雙腳拉住蝶影:「你不能帶十二小姐爬樹啦!」
「哎!我只是背虹妹妹看鳥巢,你們不要這麼激動啊!」
「爬爬!爬爬!」虹影一徑兒叫著,她不懂幾個姊姊在拉扯什麼。
「哎唷,蝶影啊!」隨著這聲驚叫,一個風姿綽約、扭著雙臀的女人跑了過來。「你要帶虹兒到哪兒?」
「四娘啊!我帶她上去玩玩。」蝶影的指頭住上比了一比。
「上去?」四姨娘見到那棵幾丈高的大樹,險些暈了過去,她趕緊伸手抱回女兒。「虹兒,來娘這裡……」
「不要,虹兒爬爬!」虹影死命纏住蝶影,不讓娘親抱。
「蝶影呀!」四姨娘掏出絲巾拭汗,不忘撫著心口。「不是四娘要說你,可你爹叫我要好好教你打扮穿衣,你怎麼還穿得像男孩子似的?我昨天裁給你的衣服呢?」
「選妃的事情不是沒了嗎?爹說我這雙大腳丫子在書面初審就剔除了,我還學打扮穿衣作啥?」蝶影玩著虹影的胖小指頭。
「姑娘長大了,總是要嫁人,你是鍾家的大小姐,早有許多人家來講親事,你也要有個姑娘家的模樣呵!」四姨娘苦口婆心地勸著,心想幸虧女兒年紀小,不然跟這個姊姊學了壞榜樣,屆時她可苦惱了。
蝶影卻是另一番心思,她想到阿樵哥哥從來不管她像不像姑娘,他陪她在山林奔跑,帶她過著神仙般的山中生活,雖然穿的是粗布衣,吃的是粗茶淡飯,但她不怕把衣服弄髒弄破,更不必管那什麼端莊的吃相,在白雲山裡,她可盡情地做個自由自在的小蝶。
唉!都已經回來三個月了,她好想念阿樵哥哥喔!
趁著蝶影發呆,四姨娘抱回哇哇大叫的虹影。「蝶影,快回房把這套衣裳換了,呆會兒被老爺見到,你可又要挨一頓罵了。」
蝶影扯扯衣角:「這衣褲好爬樹,我才不換。」
「你還要爬?」四姨娘瞪大眼,抱緊了蠢蠢欲動的虹影。「小秋、小冬,勸勸你們的小姐呵!」
小秋和小冬翻著白眼,搖頭表示放棄。
眼睜睜看著蝶影手腳並用,又要爬上大樹,院子的月洞門邊傳來呼喝聲:「蝶兒,妳再爬,我就扒了妳的皮!」
「是老爺和大姊!」四姨娘喜出望外,這蝶影別無剋星,只有她的爹娘才能治得了她。
大夫人燕柔伴著鍾善文走來,她逗了逗虹影:「虹兒真可愛,跟三妹一樣水嫩嫩呢!」
四姨娘不好意思地紅了臉。「叫大姊兒笑了,虹兒,叫大娘呵!」
虹影搖著小胖手,還是叫著:「娘!娘!」
「這屋裡這麼多娘,還有這麼多兄弟姊妹,她大概還分不清楚。」燕柔仍是帶著溫柔的微笑:「三妹,勞煩你教導蝶兒了。」
「哎,大姊你客氣了。」四姨娘向來是妻妾中最驕橫的一位,但在溫柔端莊、氣質脫俗的大夫人面前,她就像是清水蓮花旁的一枝俗艷小花,自慚形穢了。
不能再待在大姊身旁,否則老爺就嫌她醜了,她趕忙告別道:「老爺、大姊,我帶虹兒回去餵飯,你們聊!」
待四姨娘搖著三寸金蓮離開後,蝶影噗哧一聲笑了出來,始終鐵青著臉的鍾善文一瞪:「笑什麼?牙齒白嗎?」
蝶影膩到娘親身邊:「娘呀!爹好像要打人了。」
「你爹打過你嗎?你要聽話……」燕柔摸著女兒的鬢髮,望見她頭上的竹蝴蝶,不覺凝目注視。
鍾善文沒好氣地道:「爹都白疼你了,還被你冤枉打人,要是傳出去,不就破壞我大善人的名聲?」
「爹,這院子的事哪一件可以傳出去啊?」蝶影掩起嘴巴,故作神秘地道:「我爬樹、追狗、釣青蛙、跳池塘、灌蛐蛐、離家出走,您不是警告小冬她們,一件也不能傳出去?」
鍾善文聽得頭痛欲裂:「大人,你看,我們怎麼會教養出這個女兒來?」
燕柔撫著蝶影的竹蝴蝶,微笑道:「或許我們當初給她取錯名字了,讓蝶兒像一隻花蝴蝶飛來飛去,停不下來呢!」
鍾善文歎道:「難道就不能像別人家的小姐,乖乖坐下來刺繡?不然學個琴棋書畫也好呀!」
「老爺,你看蝶兒十幾年來繡出一朵花來嗎?」燕柔的語氣始終柔和,她執起蝶影的手:「她手指生得圓短,每次拿了針就刺指頭,撥琴也不靈活,你不也嫌她的琴聲吵人嗎?」
蝶影搶著道:「娘,精細的活兒我做不來,可是像煮飯、烤肉、劈柴、洗衣服,這些我都行!」
鍾善文幾乎快站立不住,小冬和小秋趕忙搬了凳子讓老爺夫人坐下。
「蝶兒啊!」鍾善文擦了擦額頭汗珠,即使是隆冬,這個頑皮女兒還是常讓他嚇出一身冷汗。「你是武昌鍾家的大千金,即使當不成皇妃,以後也是要嫁給有頭有臉的人家,你學做這些粗活做什麼?」
「自力更生啊!我在白雲山都是這樣過日子的。」
「別再跟我提什麼白雲山!」鍾善文喝了一口小冬端上來的熱茶。「你出去一個月,那山裡的婆婆都把你教壞了!」
當初鍾融風帶蝶影回家時,兄妹倆連同家丁串通好一套謊話,說是蝶影落水,被白雲山的一對守寡婆媳救起,在屋子裡調養了一個月,這才由鍾融風尋回。
燕柔道:「老爺,人家婆婆救了蝶兒,你也不要責怪人家,明年春天還得叫融風送些禮物答謝救命之恩呢!」
「哇!我也要去!」蝶影高興地跳了起來。
「去什麼?」鍾善文用力一瞪。「明年就把妳嫁了!」
嫁人?蝶影楞住了,她從來沒有這個念頭。
「哈哈!說到嫁人,蝶兒也會害羞了。」難得見到蝶影像個女兒家模樣,鍾善文終於露出笑容。
「蝶兒!你也快十八歲了。」燕柔拉拉蝶影的手:「本來,在你及竿後就該幫你物色對象,可爹娘看你貪玩,所以又多留你幾年,你大哥二哥十八歲就成親,你是一個姑娘家,不能再拖了。」
蝶影癡癡聽著,好像娘親是在說別人的事。
鍾善文道:「爹和你娘親商量好了,這幾個月會幫你留意如意郎君,保證讓你明年風風光光嫁出去。」
燕柔也笑道:「蝶兒,你放心,你爹在外頭人面廣,不愁找不到學識品德兼備的好青年,娘也會和你爹一起留意,讓你嫁到好人家享福。」
鍾善文見蝶影一直不說話,以為她真的害羞無語,於是起身道:「就這麼說定了,我去前頭看看,你們母女說點貼心話吧!」
「蝶兒,坐下來。」燕柔見鍾善文離去,喚了蝶影坐到身邊,又吩咐道:「小秋、小冬,你們陪小姐玩了一下午,去休息吧!」
她見蝶影若有所思,便問道:「你還在發呆?想嫁怎樣的男子?告訴娘。」
「娘啊!爹好像很聽你的話?」蝶影蹦出一個怪問題。
「你爹和我彼此尊重,沒有誰聽誰的話,你別胡思亂想。」
「可爹一直罵我,你一直幫我說話,也不見爹生氣。」
「你爹哪是罵你?」燕柔摸上女兒頭上那只竹蝴蝶:「你爹最疼你了,你小時候生病,他也不睡覺,就抱著你搖到天亮。只不過這些年來他當老爺習慣了,講話難免大聲些,其實是為你好的。」
「為我好還要我去當宮女?」
「這件事你爹沒和我商量,我事後和他談過了。你離家出走那一個月,他也很難過,每晚都睡不好覺。」
可不是嗎?當初蝶影回來時,見到爹娘都消瘦一圈了,她心裡好生難受,抱著爹娘整整哭了一個晚上。
「娘,為什麼爹有事情都要找你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