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頁 文 / 杜默雨
不管她了,讓她睡上一覺,明天總該會好吧!
才踏出房門,差點和迎面而來的夥計撞個滿懷,他沒有好臉色地道:「你這麼晚還在忙嗎?」
「哎唷!我們當夥計的以客為尊,再晚也要忙。」夥計捧著一碗熱湯,笑嘻嘻地道:「我給客倌送醒酒湯來了。」
「我什麼時候要你送這勞什子湯來?」
「是客倌的娘子要我們煮的。」夥計向著房間努嘴。「小娘子好細心,吩咐我們買葛花和蕾香,用水煎了準備給客倌醒酒呢!」
「真是嗦的婆娘!」凌鶴群嘀咕了一句。
夥計仍在自顧自地道:「小娘子人美心腸好,客倌真是福氣呢!我們掌櫃的就說嘛!小夫妻愛吵架,還賭氣分房睡,其實心裡還是很愛對方……」
「你們客棧的夥計都像你這麼聒噪嗎?」
「小的不聒噪。」夥計仍是笑嘻嘻地舉起醒酒湯。「我們掌櫃的才厲害,客人點五兩一桌的酒菜,他可以說服人家換成十兩一桌,點米酒換高粱,點桂花魚換鮑魚……」
那碗清淡的醒酒湯仍在冒著熱煙,一股清香撲鼻而來,凌鶴群自動關起了耳朵,彷彿周圍只有那碗淡雅宜人的熱湯,不再有雜音,也不再有雜念,他接過碗,一飲而盡。
「我們掌櫃的還會說故事……」那夥計的聲音忽然又回來了,他也聽到房裡傳來的濃重呼吸聲。
凌鶴群將湯碗塞回給夥計,回身踏進柳湘湘的房門,吩咐道:「你去把我房間的包袱搬過來,退掉那間房。」
夥計笑道:「夫妻早該同房嘛!何必浪費那個房錢……」
「你去不去?再燒一壺開水來。」
「這就去。」
耳根終於清靜,凌鶴群掩上房門,柳湘湘在半睡半醒之間。「你沒走?」
「你這個病娃娃模樣,我怎能走!」凌鶴群坐在椅子上,看床上臉色忽紅忽白的柳湘湘,他知道這是發熱的症兆。
「你好臭。」
「我喝醒酒湯了。」
「衣服臭,有酒味。」柳湘湘轉身面對牆壁,用被蒙了頭臉。
凌鶴群將窗子打開細縫,再走過去掀了被子。「不能蒙,生病了就是要呼吸新鮮的空氣,調養氣息,你常生病的人不知道嗎?」
「好臭!你快走,我要睡覺了。」柳湘湘又抓回被子扯得死緊。
「病娃娃還這麼大力氣?」
夥計把東西送了過來,凌鶴群拆開包袱,迅速換了一套乾淨的衣衫,再拿出一顆解熱丸,來到床沿邊喊道:「快起來吃藥了,不要說我不管你的死活。」
一聽到吃藥,柳湘湘倒是聽話地坐起身子,看到藥丸就吞了下去。
凌鶴群把溫水送到她的嘴邊。「你有藥就吃,也不問問什麼藥嗎?」
「我習慣吃藥了。」喝了一口水,她又要倒下。
「坐好。」凌鶴群脫掉鞋子,跳上了床。「你不會盤腿坐嗎?」
「你做什麼?我好睏。」柳湘湘身子搖搖擺擺,還是聽話盤了腿。「你去睡覺,明天還要趕路……」
「今晚不治好你,明天帶病娃娃上路才麻煩。」他幫她擺好上身,雙手撐住她的背部。「坐好,我幫你調理一下。」「調理什麼?唔……」柳湘湘整個身子倚在凌鶴群的雙掌上,只覺得有一股暖流傳入了她體內,慢慢周流全身,壓下了所有的躁熱與不適,好像是溫柔的春風吹拂著血流脈動,舒適而愜意。
一個時辰後,凌鶴群扶她躺下,看到那張甜睡的臉蛋,他咬牙切齒地跳下床。「你倒好了,我耗內力幫你調理氣息,你只會睡!做什麼師叔啊?連基本的內功心法都不會,我當師侄的功力都比你強上千百萬倍。」
叨念歸叨念,柳湘湘仍然睡得香甜,臉上恢復正常的血色,呼吸也順暢了,凌鶴群拉了棉被幫她蓋上。「你晚上給我好好睡覺,不要吵醒我。」
柳湘湘睡得安穩,哪管旁邊這個苦命的男人呵!
「真是有夠倒霉,我凌四少生來茶來張口,飯來伸手,什麼時候照顧過女人了?還要擔心你半夜會不會再發熱……」他走到桌前坐下,打個大呵欠,今晚真的很累,他一口吹滅燭火,就趴在桌上睡著了。
深沉的睡夢之中,似乎有些聲響,又有著急促的呼吸聲音,只聽得「碰」地一聲,桌子猛地被撞歪,他也驚醒了。
又是誰膽敢吵醒他的美夢?凌鶴群在黑暗中找到那個移動的身影,一把抓了回來。「我請你好好躺在床上睡覺,不要起來到處亂撞,好嗎?」
「你……你是誰?」柳湘湘聲音變得驚恐。
「我還是誰?我就是幫你趕車、帶你住店的可憐師侄啊!」他把她丟到床上。「你已經退燒了,好好睡上一覺,明天才有體力上路!」
她坐在床沿,又要下地。「好暗……我睡不著……」
他按住她。「半夜當然暗了,快給我躺下去,不要吵我睡覺。」
「不要……」她坐了起來,呼吸愈來愈急,額頭也冒出冷汗。「好暗,我看不到東西,快點臘燭啊!」
「你真麻煩,你乖乖躺著,把眼睛閉上,自然就睡著了,還點什麼臘燭?」
「這麼暗,我睡不著,我好怕……」
「又沒有妖魔鬼怪,我人在這裡,你怕什麼?快睡!」
「太暗了,我好難過……」她用力喘氣,好像陷入了一個封閉的黑暗空間,又摸索著站起。「我有火摺子,我自己來點。」
「算了,我怕了你,你不要亂動,不然又撞到桌子。」他拿起桌上的火石擦了幾下,迸出幾點火星。「我幫你點火了。」
臘燭再現光明,凌鶴群看到柳湘湘呆呆站著,滿頭是汗,臉色慘白,緊張的神色卻慢慢舒緩了。
「你真是病得不輕。」他丟了一條汗巾給她。「快抹抹頭臉,半夜露氣重,你不要又著涼了。」
「我要吃藥。」
「病娃娃又要吃什麼藥?」他打開桌上的藥箱子,看到裡頭各色的藥包和藥瓶。
「那個紫色的瓶子,定心丸,可以鎮心神、怯邪氣。」
「這是什麼騙人的玩意?」凌鶴群拿起瓶子凝娣,倒出一顆黑不啦嘰的小藥丸,聞了聞味道。「吃了這藥就會心神安寧?」
「那是京城御醫世家所開的珍貴藥方,快給我。」柳湘湘仍在冒冷汗。
「好啦!反正你這只藥罐子,吃的草藥一定比神農氏還多了。」凌鶴群心裡不信,但仍然送上藥丸和水。
吞過藥丸,她緩緩地坐到床沿,拿了毛巾拭汗,氣息也平靜了。
「真的有效?」他狐疑地反覆旋轉藥瓶,又看了那個藥箱子。「你這裡還有什麼奇怪的藥?」
「血氣不足、心悸難眠、頭暈目眩、呼吸不順、體力衰弱……」
「別說了,你再說下去,我也要生病了,擦完汗就睡吧!」
「請你也回房去睡,我沒事了。」柳湘湘拉了棉被準備再睡。
「我退房了。」
「什麼?」她坐直身子,臉蛋驀地潮紅。
「你以為你生的是小病嗎?」凌鶴群滔滔不絕的數落著。「如果我不發功幫你逼出風熱,小熱變大熱,等你真的病倒了,我們接下來怎麼趕路上山?說不定還得我親侍湯藥,天天服侍你這個病娃娃,我凌鶴群還做不做男人啊?」
「我……常常生病……」柳湘湘捏著被角。「在家裡也沒人照顧我……」
「誰照顧你了?我是怕你有什麼三長兩短,我如何向太師父和你爹交代?」
「我病這麼久了,也死不掉的……」她的頭垂得低低的,看不到她的神情。
「好了,別在那兒自怨自艾了,我趴在這邊睡,你不要再吵我。」
「我不會吵你。」柳湘湘看到他即將吹熄臘燭,忙喊道:「不要滅!」
「對了,你怕黑。」凌鶴群將燭火往前推,將床鋪周圍照得更加明亮。「你都點著臘燭睡覺嗎?」
柳湘湘的眼神有些迷濛。「嗯,我每天晚上躺著,眼睛要看著臘燭,那火光亮亮的、暖暖的,很容易就睡著了。」
「好吧!你去看臘燭,我要睡了。」凌鶴群說完就趴了下來。
「師侄……嗯,鶴群……」
「什麼事啦!不是叫你別吵我?」他惱得又點上一把火了。
「你趴在那邊,我會看到你,我沒辦法睡……我習慣一個人睡了……」
「你真煩,到底是誰妨礙誰睡了?」凌鶴群拉了凳子,靠到牆邊暗處,口氣惡劣地道:「這下你看不到我了吧!我警告你,你再講一句話,以後生病了,我就任你自生自滅!」
不一會兒,疲累的鼾聲傳了過來,柳湘湘轉頭一看,凌鶴群背靠牆壁,已然呼呼入睡。
臘燭的火光刻劃出他俊逸的面容,原以為刻薄的他會有一張薄唇,仔細一看,那一張一合打呼的嘴唇卻是圓潤飽滿,再配上直直的鼻子,熟睡的他不再有白天的飛揚跋扈,倒像是一個憨厚可愛的男娃娃。
柳湘湘也躺了下來,拉緊了棉被,眼睛望著溫暖的燭光,在光圈氤氳中,她輕輕念著:「鶴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