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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頁 文 / 杜默雨

    「純純啊……」

    周宇鴻心滿意足,長長喟歎一聲,以所有的力氣擁住純純,將她的笑容永遠地收藏在心裡。

    客廳內的周家夫婦微笑擦去淚水,在冷鋒來臨的夜晚,周家不冷,暖流像一張溫柔的毯子,緊密地包裹了每個人的心。

    第二章

    兩個星期後寒流一道接一道地降臨,凍得人們直呼受不了,尤其是一大早,見到一臉冰塊的雷雋,整問辦公室更是冷到零下四十度。

    季純純正在接電話,見到雷雋走來,忙喊道:「雷經理,早,有你的電話。」

    雷雋坐到位子上,接起轉接的電話:「我是雷雋。」

    「小雋,終於找到你了,我昨晚撥你家裡的電話,都沒人接聽。」電話那端的聲音略為蒼老,卻是掩不住興奮。

    「有什麼事嗎?」雷雋的聲音十分冰冷。

    「江瑜昨天生下一個男孩,有三千八百公克呢,小雋,你有弟弟了。」

    「相差三十二歲的弟弟?你娶了一個可以當你女兒的大陸妹,生下一個可以當孫子的兒子,關我什麼事?」

    「小雋,江瑜都快四十了……唉,要不要來醫院看弟弟?他長得很像你。」

    「我不記得媽媽有生過弟弟。」

    「唉……這段時間我們會在台灣,等江瑜坐完月子,我就帶他們回上海。」

    「『回』上海?你回去好了,反正你的心思從來不放在台灣。」

    「小雋,我想……嗯……找個時間去看你……」

    「我很忙,如果沒事,我就掛電話了。」

    電話那頭沈默片刻,又是歎了一口氣,主動掛斷。

    「季純純!」

    「啊!」埋首工作的季純純嚇了一跳,趕忙轉身站了起來。

    雷雋冷冷地盯住她略顯蒼白的臉孔,他之所以沒有換掉她,的確是她工作表現符合他的要求;但是相對的,他也必須忍受她的遲鈍反應和不好的聽力。

    「以後有自稱是我父親的人打電話來,就說我不在。」

    「可是……」季純純有點遲疑。「如果真的是經理的爸爸打來……」

    「一律說我不在,不會講嗎?」

    「我明白了。」

    「你幫我約財務部王經理,明天早上和他開會;還有,十點半的會議要先準備好投影機;另外,美國客戶下午會從香港過來,你調度好公務車,我要去接機……」

    「對不起,雷經理,請你講慢一點,我記下來。」

    季純純拿起筆,一面聽複述,一面記錄,雷雋的峻臉卻罩上了一層冰霜。

    「請問雷經理,還有嗎?」

    「沒有了。」雷雋翻起桌上卷宗,不想再理她。

    季純純坐下來,揉揉酸澀的眼睛。她近日來睡眠不足,精神有點恍惚,或許方才事先告知是「經理的爸爸」打來的電話,雷雋就不會那麼生氣了。

    反正雷雋不單是對她冷淡嚴厲,他對其他同事也是這副態度,她並不是那麼在意他的言行;不過,也可能是最近幾天她常請假,代班的彩梅又惹毛了雷雋,他才對她這麼不滿吧?

    季純純以手撐起下巴,嘴角浮起一抹甜笑,昨天她又請假到醫院陪宇鴻了,她整整陪了他一天,度過兩人的甜蜜時光。雖然他肚子脹滿腹水,虛弱到幾乎無法起身,只能以注射高蛋白維持體力,但他還是堅持拿掉呼吸管,要她用輪椅推他到醫院到處「逛逛」。

    在外頭的草坪上,他們靜靜地享受午後的陽光,宇鴻一直握住她的手,很認真地看來往的人群,欣賞花圃盛開的金盞菊,傾聽樹叢中的鳥鳴,更是仔仔細細地凝望她,一如初戀時的執著深情,看得她一再地羞紅了臉蛋。

    季純純又笑了,昨天宇鴻的精神很好,晚上還拉著她說笑話,她就睡在病房陪他,今天早上,還是宇鴻喚她起床上班的呢。

    迴光反照?!

    季純純渾身一顫,電話在此刻突然響起,打斷她的惶懼不安。

    「您好,我是季純純。」

    「純純,你快來,宇鴻呼吸困難,陷入昏迷,醫生正在急救……」周爸爸說到最後,已經哽咽難言。

    「好,我馬上過去。」

    季純純鎮定地放下電話,腦袋一片空白。

    正在吃早餐的呂彩梅猜到怎麼一回事,問道:「純純,還好嗎?」

    「宇鴻他……他急救,我……我的工作……麻煩你了。」季純純站起身,將一迭檔案交了過去,卻是再也無法鎮定,聲音變得微弱而顫抖:「這裡是雷經理的交辦事項,我……」

    「我會做,你快去醫院。」

    季純純又轉過身,淚水已在眼眶打轉,宇鴻就要走了,她要趕去送他!

    「雷經理……很抱歉,我要請假,我請彩梅代理。」

    「你又要請假?」雷雋盯住她的淚眸,寒著臉說:「你昨天請假,今天也請,我來這邊一個多月,你已經請了八天假,你如果不想做,請你遞出辭呈。」

    「雷雋,你很惡劣耶!」呂彩梅爆發怒氣,跳起來指名道姓地罵道。「純純每天認真工作,熬夜也幫你趕東西出來,她哪邊對不起你?人家周宇鴻都快……快……」她終究說不出一個死字,又氣得吼道:「你就不能將心比心,體諒一下純純的心情嗎?」

    「我來公司是工作,不是從事心理輔導,季純純的私事,請她自己處理好,控制情緒,不要影響業務的進度。」

    一番冷言冷語說下來,季純純臉色更加慘白,辦公室其他同事也現出不平的神情,呂彩梅更是暴跳如雷。

    「雷雋,你這冷血動物!你和你爸爸吵架,我也請你控制情緒,不要臭著一張瞼,淨說些沒血沒目屎的瘋話!」

    雷雋冷哼一聲,眉不皺,眼不眨,翻開卷宗讀起他的業務資料。

    呂彩梅見到雷雋的冷淡反應,氣得跳腳。

    「純純,收拾包包,快點去醫院,有事我幫你扛著。」

    「彩梅,謝謝你。」季純純穩下紊亂的心神,拿起背包,又說了一逼,「對不起,雷經理,我一定要請假……」

    「你要走就走,我也不能留你。」

    季純純咬著唇,微微點個頭,努力噙住淚水,在同事的關懷注目中,一步步定出辦公室。

    雷雋向來對她有成見,她不介意,因為聽力不好,她的反應的確比一般人遲緩;從小到大,她早就習慣別人的下耐神色,更是習慣逆來順受。

    但雷雋再怎麼不耐煩,也不能不讓她去醫院送宇鴻最後一程吧?

    淚水潸潸滑下季純純的臉頰。第一次和宇鴻聊天時,他就發現她的聽覺有問題,從此以後,他會和她慢慢說話,或是先喊她的名字,要她傾心聆聽。在許許多多相擁的時候,他更會貼在她的耳畔,柔情款款,情話綿綿,絕不讓她聽漏了半句真心真意。

    十幾年孤獨成長的歲月裡,也只有宇鴻能如此包容她的缺陷,這麼體貼她、疼愛她;而如今,他即將遠離,她再也不能擁有他那溫暖的懷抱……

    她茫茫然地踏入電梯,淚水早已淹沒她的視線,厚重的電梯門關起,幽冷氣息席捲而至,她只覺得好冷、好冷。

    一隻手臂伸出來,按了地下一樓。

    「我到飯店接客戶,順路先送你到醫院。」

    小小的電梯裡,迴盪著那冷漠的聲音,季純純聽得一清二楚,怎麼可能是雷雋?她慌亂地回頭,沒錯,他是在和她說話。

    她沒辦法回應,因為只要一開口,一定是泣不成聲。

    到了地下停車場,雷雋走在前頭,聲音平板地說:「跟著我。」

    她茫茫然上了他的車,車子駛出坡道,冬陽刺痛她紅腫的眼睛,她閉上眼,握緊手指,根本無法思考雷雋為何要送她。

    雷雋開得很快,她坐不穩,伸手抓緊上方的拉桿,心中想到,宇鴻從來不開快車,他好愛惜生命,連割破個小傷口也要好好包紮……

    「到了。」

    「謝謝。」季純純低聲道謝,開了車門就衝向病房。

    「純純,他在那裡。」周爸爸擁著哭泣的周媽媽,指向護士站邊的急救室。

    周宇鴻的哥哥站在門邊,臉色沉重:「醫生已經宣佈宇鴻腦死,我們還要等第二位醫生過來檢查,才能送到手術室摘眼角膜。」

    「我知道了。」

    季純純嚥下淚水,心緒變得平靜澄明,這種感覺很奇妙,好像只要來到宇鴻身邊,她就安心了。

    走進急救室,宇鴻靜靜地躺在病床上,戴著氧氣罩,手臂還插著點滴,一旁的心電圖依然在跳動,但她明白,那只是為了進行器官移植,暫時以人為方式支撐他的生命跡象。

    她在他身邊坐了下來,輕輕撥弄他的頭髮,指頭輕柔地劃過他安詳的眉眼,唇畔綻開一抹甜美的笑意,低下頭,附在他耳邊喚:「宇鴻,我來了,你告訴我,聽覺最後才會消失,你有沒有聽到我在說話呢?」

    周宇鴻的嘴角彷彿有笑,一滴清淚由他的眼角滑下。

    季純純拭去他的淚,輕笑說:「宇鴻,你來嚇我了,還好你也告訴我,你可能會流一些莫名其妙的體液,要我別害怕……」她握緊他的手,細細地摩挲著。「宇鴻,我不怕,我真的不怕,想想,你不會再痛了,你現在一定很快樂,我也好為你高興,好高興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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