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頁 文 / 丁千柔
「老太婆!你太誇張了!」若月又不是笨蛋,哪會聽不出來老太婆的意思是那個白癡阿生如果有事,該負最大責任的人就是她。
「嗆丫頭!你心裡有數!」花奶奶露出一個心知肚明的笑容。
※※※
她一定是上輩子欠了他的,不然為什麼她這輩子會這麼倒楣遇上他呢?
若月站在街上東張西望,看著四面八方的路,她根本不知道自己該從哪一個地方找起。
她從來不知道找一個人原來是一件這麼困難的事,而且要找一個沒有過去的人,更是一件難上加難的事。
阿生忘了從前的記憶,他根本就沒有地方可以去,這外界所有的一切對他來說,等於是個陌生的地方。她一定是發燒發過頭了,竟讓這樣一個人去幫她送稿子,這無異是丟一個什麼都不懂的小孩上街嘛!
不過,她就算想反對也沒有用啊!
她還記得他堅持要幫她送稿子時,那副不容分說的樣子,令她無法反駁,而早就快虛脫的她,更是連一點反對的力氣也沒有。
可是你自己也有錯吧!她試著不去理會卻又不停在她腦中冒出的聲音。如果你不是堅持一定要出門交稿的話,那個怕和人接觸的笨呆子會這樣做嗎?
和他相處這段日子以來,她心中也隱隱明白,他大概不是個習慣和人接觸的人,因為她發現,每一次有人接近他,他都會不自覺的緊張,雖然他的臉上仍是那溫和的表情,可是若月就是能感覺到他體內就像是被人拉緊的弦,緊緊的繃著。
她常常這麼想,這時如果有人有些突兀的舉動,他會不會像小兔子一般拔腿飛奔?
如果她猜得沒錯,他一定是個從小生長在一個被保護得很好的地方。若非如此,他一個二十七歲的男人,如何會有著孩童般的單純和脆弱?
她一向明白,現實的殘酷如何能將那兩樣東西活生生的撕裂和吞噬,然後人們會為了自己曾有的天真感到悲哀和可笑。
若月甩甩頭,現在不是想這些的時候,那個天真到近乎白癡的阿生,連個影子都還沒有著落,她還有時間站在大街上想這些有的沒的?像他這樣不解世事的男人,一個人在外頭,無異像是將一隻沒有反擊能力的小綿羊丟到狼群之中。
想到這裡,若月止不住的打了一個冷顫,她想起社會被種種光怪陸離的事件,像他這樣不瞭解現實的人來說,什麼可怕的事情都是有可能發生的。
懊死!他到底到哪兒去了?
雖然她實在不想承認,可是那個死老太婆說得沒錯,她的話是真的太傷人了,阿生失去記憶又不是他自己願意的,她怎麼可以用這麼刻薄的話來罵他?
要不是她用這麼令人難以忍受的話來罵他,他也不必為了證明他不是沒有用,而自己一個人說要送稿,然後稿子沒送到,還把自己送得人都不見了。
要是他真的出了什麼事,最該負責任的人就是她!
自從她收留他起,他就是她的責任了。不管怎麼說,是她將他帶回「同居」的,她就有責任好好的照顧他,而不是讓他一個人迷失在哪一個不知名的角落。
一幅他有可能正躺在某個角落,無力的等待救援的畫面讓她的胃部一縮,讓她胃中少得可憐的東西幾乎都要吐出來,她猛吸口氣壓按住肚子,等待那種噁心的感覺過去。
「先生?你還好嗎?」一個路過的高中女生停下來,問著臉色蒼白的若月。
若月已沒有力氣指正有關自己的性別,「我沒事。對了,你有沒有看到一個大約一百八十出頭,穿著淡藍連帽T恤的男人?」
斑中女生搖頭,「這街上多的是這樣的人。」
「說得也是!」若月暗罵自己真是病急亂投醫。「找個人也不是這麼個找法!」
「一個人找人是不容易,你還是多找一些朋友幫你一起找好了,人多好辦事。好了,既然你沒事,那我就先走了。」高中女生再次確定若月真的沒事,便轉身離開。
「朋友?」若月微愣了一下。腦中浮現的人影是阿生、大鬍子,還有「同居」那些奇奇怪怪的室友,但問題是,她和那些人根本還稱不上是朋友。
阿生只是一個失憶的陌生人,大鬍子算是她的恩人兼債主,而其他的不過是住在一起的人罷了,這些能算得上朋友嗎?
可是她再想了一下,她諷刺的發現,自己的四周根本沒什麼可以稱得上是朋友的人,她一直忙著賺錢,從來沒有時間也沒有心力去維持任何一段友誼。
她一直相信只要有錢,什麼事都無所謂,因為賺錢有理、搶錢無罪,不是嗎?只要她的經濟可以自主,一個人也能夠過得很好呀!
只是,為什麼此刻她會覺得如此孤單?
※※※
在尋遍了附近的大街小巷,仍找不到有關阿生的任何消息後,若月心中的著急已堆得知颱風中的海嘯,隨時都有倒灌的可能。
初時的她,還可以倔強的告訴自己,她會著急只是想拿回她辛苦了幾天幾夜的稿子,等她拿回稿子,那個專門找麻煩的大笨蛋可以哪邊涼快哪邊去。
可是,在經過遍尋不著的時間煎熬,那初時的倔強已轉成了無邊無際的擔心,擔心可能發生的最壞情況。
她可以不要那三倍的工錢,甚至可以連那篇稿子都不要了也沒有關係,只要阿生沒事就好!只要他沒事,以後她再也不會動不動就對他生氣,而且,她還會為對他說的那些傷人的話而道歉。
若月一臉沮喪的推開「同居」的大門正確來說應該是後門,在無計可施之下,除了先回家,她也不知道她還能怎麼辦?
「你去哪裡了?為什麼不好好休息?」
這著急的聲音讓若月低垂的頭一下子抬了起來,她瞪大眼睛看著在她面前的人,正是讓她在外面找得快發瘋的阿生!
「你是跑到哪兒去了?送個稿子可以送這麼久嗎?」乍來的放鬆讓若月把剛剛的緊張用吼的方式吼出來。
阿生嚇了一跳,連忙縮了一下,「對不起,我……我……是依著你說的去坐公車,可是……可是巷子口是單行道……我想不能走進去,就繞了一圈……然後……然後……」
若月歎了一口氣的替他吧話接下去,不然等到下個世紀,他說不定還在「然後」個沒完沒了。
「然後就趕不上車子了是不是?我真是……」若月氣得不知道該說什麼話。「這單行道是車子在走的,你這「號公車」管人家單行道做什麼?還繞路繞到搭不上車子?」
「對不……」
「不要說對不起!」若月又是一聲大吼。
「Iamsorry!」看到若月一蹙起眉頭,阿生連忙改口。
「這一句也不要說!」看他那一副戒慎恐懼的樣子,令她吐血。
「那我該說什麼?」阿生不知所措的抓抓頭,中文的不行,英文的也不行,難不成要他說日語、法語、德語還是台灣國語?
「你什麼都不用說。」若月舉起手,「好,就算你晚了一班公車也不會這麼久,你又去了哪裡?」
「我……怕來不及,就用跑的……」
「你去追公車?你以為自己是路易士?」若月翻了翻白眼,「想當然你一定是追丟了。」
阿生點點頭,「所以我就迷路了。」
「那你怎麼回來的?」
「我看到同一號的公車出現,我就一直跟,跟丟了就等一班再跟,就這樣又回來了巷子口前的站牌。」
若月睜大了眼,該說是他聰明還是傻瓜?
「那稿子你是送到了沒?」
「這……我……」
阿生踟躕了半天,從身後提了一個水桶到若月的面前,若月向前探頭一看,裡而是一坨不知道是什麼又黑又臭的東西。
「稿子?」若月大概明白了幾分。
「我不是故意的!路上的車子好多又好可怕,有一輛車子差一點撞到一個小孩……旁邊又有水溝……」
「所以稿子就掉進水溝?」若月將頭埋進手掌中,再也說不出一句話。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那小孩真的差一點點就被撞到了,我抱住他的時候,那車子剛好從我的面前幾公分的地方駛過去。」阿生看若月一句話也不說,心愈慌了。
「你不要生我的氣好不好?我知道我就像你說的什麼事也做不好,說要幫你送稿子不但沒送到,還把你的稿子弄壞了,但我也是很快的跳下水溝去找,可是水溝黑黑的什麼都看不到,等我找到的時候,就變成這個樣子了……」
「你……」若月的聲音從手掌中傳出,隱約可以聽到抽氣哽噎的聲音。
「都是我的錯,我知道你有多努力才把稿子趕出來的……我……」阿生慌得不知道該怎麼辦了,他知道這份稿子有多重要,他早就想過若月知道了一定會很生氣,只是他怎麼也沒有想到,她竟然會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