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頁 文 / 典心
「嗯什麼嗯?你別光顧著看電視,奸歹也管管你那女兒,我說啊,欣欣要是有我當年十分之一的聰明或主動,哪會到現在還嫁不出去?」
回答她的,是另一聲歎氣。
「喂,你怎麼學你女兒歎氣啊?你們父女是在作啥?全都不吭聲,只會歎氣?啊?」李月的食指揮過來又揮過去,突然又像是想到什麼似的,突然瞪向正在脫外套的女兒。「對了,你不是去相親的嗎?怎麼是向榮送你回來?」
欣欣扮了個鬼臉,抱著外套往樓梯口走。
「呃,他剛好經過。」
「那相親呢?相得怎麼樣了?情況怎麼樣?對方說什麼?有沒有再約你見面?欣欣,你去哪?喂,我在問你話啊,欣欣,歐、陽、欣、欣--」
母親大人的碎碎念攻擊,再度打得她無力招架、節節敗退,只能貼著牆壁,學壁虎一樣往樓梯口挪動。
「因為這樣--所以就那樣--噢,我好累,我要去睡了,明天再說啦--」她含糊其詞的咕噥了幾句,就一溜煙的跑上樓,躲回房裡避難去了。
第五章
每天早上六點整,李月就開始碎碎念,比鬧鐘還要準時。
吃完早飯她可以一路念到中午;等到吃完中餐,她可以再以嬈美馬拉松選手的耐力,念到太陽下山,張羅完父女兩人的晚餐後,她會暫時閉嘴,等到看完八點檔,再來一頓晚間總訓話。
這樣的日子,有幾個人受得了?
欣欣躲在房裡畫圖,眼睛卻不時瞄向鬧鐘。她從早上就被疲勞轟炸到現在,好不容易能喘口氣兒,但是眼看八點檔快演完了,她寶貴的清靜又將告終。
算了,還是出去避難好了,或許她能溜出去,讓可憐的耳朵繼續休息。
收起動物月刊的插畫,她小心翼翼的打開房門,探出小腦袋,看看左邊、看看右邊,確定走廊上空無一人,這才敢走出房門。
先穿好棉襪,再拎起布鞋,她像小偷似的,躡手躡腳的溜下幾級階梯,趴在樓梯口觀察一會兒。
電視的聲音從客廳傳來,女演員拔高了嗓子,又哭又嚷,不斷的大聲控訴。劇情似乎正演到精采處,爸媽坐在電視螢幕前頭,像被定格似的,一動也不動,看得目不轉睛。
欣欣以匍匐前進的方式,貼著地板,從沙發後方爬過去,搶在廣告開始前,偷偷從門口溜了出去。
屋外夜涼如水,鎮旁菊花田里的大量燈火,驅逐些許夜晚的陰暗。她深吸一口氣,適應夜裡的低溫,再作完整套暖身操,這才開始沿著田邊慢跑。
跑步是她從高中後就養成的習慣,就算有再多煩惱,跑上一段路後,她的心情總會好上許多。只是今晚,這萬靈丹居然也失效了,一連跑了三、四公里,她氣喘吁吁,心情卻依然煩躁,沒有任何好轉的跡象。
她繞到鎮上的雜貨店,想買瓶礦泉水,卻又聽見那台擱在店門口的電視,也正在演出母親數落女兒遲遲不嫁的戲碼。
老天!為啥不能放過她,讓她暫時清靜一個晚上呢?她不論走到哪裡,都有人不斷提醒,彷彿她尚未結婚,是件多麼罪惡的事。
雜貨店的老闆看得很專注,直到劇情告一段落,進廣告了,這才發現店裡有了客人。
「咦?欣欣,來買東西啊?怎麼這麼晚?」
「我出來運動一下。」她擠出微笑,用力拉開冰櫃的門,伸手拿礦泉水。
櫃檯後方又傳來問話。
「對了,聽說你前幾天去相親了,對方不是還條件一流嗎?結果呢?結果順利嗎?」
「呃--」拿礦泉水的小手在半空僵住。
櫃檯後方,傳來國中女生清脆的聲音,正在低聲責備父親。
「爸,你怎麼問人家這個啦?就和你說,她在相親的時候,只吃了生菜沙拉就睡著,對方當下就跑了--」
欣欣一動也不動的站在冰櫃前方,視而不見的瞪著眼前一排排的礦泉水,冰櫃裡的冷氣呼呼的吹來,吹得她手腳冰冷,心頭卻還是煩躁不已。她把礦泉水擱回去,砰的一聲關上冰櫃,再跑到另一個冰櫃前,抱出半打的啤酒,才回到櫃檯前結帳。
「啊,欣欣,想喝、喝酒啊?」老闆笑得很尷尬。
她擠出笑容,隨便敷衍兩句,抱著那半打啤酒,在寒風裡走了一會兒,腦子裡只浮現一雙深幽而溫柔的眸子。
一股難以言喻的衝動,讓她愈走愈快。當她回過神來時,她已經跑過半個鎮,來到了向家那棟佔地頗廣的歐式洋房前,伸出冷得發抖的手指按電鈴。
來開門的是向榮。
他站在門前,寬闊的肩膀幾乎要把門框填滿了。看見這抱著半打啤酒、小臉凍得紅通通的不速之客時,他微微的一愣。
「向柔不在。要我打電話找她回來嗎?」他問道,看出她情緒不佳。
欣欣搖頭,可憐兮兮的看著他。
「向大哥,你有沒有空?」她沒有找向柔吐苦水,卻突然間好想好想見到他,好像見著了他,她心裡的煩躁就會稍微好一些。
那雙盤桓在她腦中大半夜的眸子,閃過一抹光芒。那光芒深幽無底,讓人猜不透,卻仍是溫柔而火燙的。
「陪我一下好不好?」她又問,吸吸鼻子,模樣更可憐了,像是他要是再不答應,她就會抱著那些啤酒,蹲在門前哇哇大哭。
向榮靜默的看了她半晌,然後側過健碩的身子,讓她進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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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小時過去,欣欣喝光了帶來的半打啤酒,又喝乾在向家裡搜刮出的半打啤酒,以及鄰居奶奶私釀的梅酒。
酒精溫熱了她的血液,祛除了寒冷,讓她的全身都暖燙起來,御寒的外套落在地板上,她穿著毛衣與長褲,坐在沙發上,粉嫩的臉兒仍是紅通通,但這可愛的紅潤不是因為寒冷,而是因為令人酥軟的微醺。
酒過三巡,她的話開始多了。
「向大哥,你說,人、人為什麼非要結婚不可呢?」她抓著他的手臂,對著他碎碎念,小臉皺成一團。「我不懂,媽為什麼非要逼我嫁人?我現在一個人,不也是過得很好?不嫁人又不會死--」
以前當學生時,還對她千叮嚀萬囑咐,說什麼絕不能交男朋友,免得分心,妨礙了學業。那時,她的遲鈍與單純,都會讓左鄰右舍猛誇她乖巧,如今才幾年的光景,她的遲鈍與單純,反倒成了媽媽數落她的罪狀。
「她只是擔心,怕你以後沒人照顧。」向榮徐緩的開口,低沉的聲音在偌大的客廳裡迴盪,聽起來好舒服。
她跪坐在沙發上,又喝光一杯梅酒。
「結婚之後,就會有人照顧我嗎?」
他點頭,傾過身子,又替她把杯子添滿,從沒讓杯子空過。「夫妻可以相互照頭、互相扶持,總是比一個人孤老終生好的。」
「是嗎?」她接過他遞過來的梅酒,小嘴微張,歪著腦袋,很努力的想著,又喝光了那杯甜甜的梅酒。「就像、就像我爸媽那樣?」
「嗯。」
「可是--」她紅唇一扁,突然間悲從中來,眼淚像斷線珍珠,一顆一顆的滾下粉頰,看得讓人揪心。「都沒有人要我啊!」
「誰說的?」
「沒有人說,他們都逃走了。」她低著頭,覺得自己好可憐,眼淚滴滴答答的落下,哭得好傷心。「這樣一來,我以後就會一個人孤老終生了,對不對?都沒有人要娶我--」
這樣的未來,聽起來好寂寞、好難受、好可怕。結不結婚,真有這麼大的差別嗎?
她不夠聰明,活了二十六個年頭,在感情上仍懵懵懂懂,除了向榮,她甚至沒有其他更親近的異性朋友。
但是,向榮不是她的,他另有對象了。她再笨也知道,他結婚之後,就將只屬於他的妻子,她絕不能再這麼黏著他、依賴他--
想到這裡,欣欣只覺得胸口發疼,像是突然間被挖了一個大洞。
嗚嗚,她不要這樣!她不要孤孤單單的、她不要寂寞一輩子--她、她--她不要離開向榮--
愈想愈傷心,她抽抽噎噎的伸出手,用手背擦拭源源不絕的眼淚。熟悉的男性氣息陡然席捲而來,包裹住她的全身,一雙有力的臂膀,把她圈入懷中,護衛在結實的胸膛上,再用手擦去她臉上的淚。
「別傻了,當然有人要娶你。」向榮大方的提供安慰,親匿的揉揉她的發。
「真的嗎?」她充滿希望的問,貪戀他那乾爽好聞的味道,嬌小的身子揉啊揉,靠得更近一些,小腦袋枕在他的頸窩間,舒服的呵了一口氣,絲毫不知道,這樣的舉止對他是多大的誘惑。
腦袋上方,再度傳來他的聲音。
「想娶你的人,可是多得超乎你的想像。」
察覺她可愛的人,不只是他而已。從她高中開始,就陸續有不識相的傢伙,想對她伸出「魔爪」,但是還沒能沾著她一根寒毛,就全被他擋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