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頁 文 / 典心
花廳的角落出現了隱約的淡藍色彩,那抹淡藍的顏色愈來愈深濃,飄逸的藍紗衣裙包圍著一個秀麗的嬌軀,由模糊而明顯,美麗的若芽憑空出現,在燭光之下盈盈一幅。
所有人都被這景況震懾住,半張著嘴,沒有辦法說話。
"顧夫人,又見面了,辛家一別之後,您似乎過得很好。"若芽溫柔地微笑著,連笑容都是優傷的。
芷娘低呼一聲,很用力地眨眼睛。她對眼前發生的事情還沒能完全消化,很努力地想試著去理解。
"你……你怎麼能夠突然出現?"她稍微用力地抓住顧炎的手臂尋求支撐。
其實從第一次見到若芽起,芷娘就感覺到某種詭異的氣氛,但是這藍衣女人是這麼美麗,有著讓人心疼到極點的哀傷模樣,還救過她一命,她心裡對若芽的猜懼早就消失無蹤了。
皇甫覺老半天後才能閉上嘴巴,大略弄清楚了情況。"真是無奇不有啊!"他低聲說過,無法相信自己先前甚至還想輕薄若芽。這傳出去怎麼得了?他真的是風流成性,只要見著是美人兒就行,甚至分辨不出對方是人或是鬼?
"我是那柄創裡的精魂,因為軀體被鑄造成了劍,所以始終跟隨著荊大俠。"前塵往事有太多痛苦的情緒,若芽只是輕描淡寫地帶過。
芷娘離開顧炎的懷抱,美麗的小臉上滿是震驚。"不可能的,你不可能是……先前在顧家我還握過你的手啊!"至今還記得,握住那雙手時,有深切的絕望湧了過來,幾乎就要逼出她的眼淚。
"顧夫人,我真的只是一縷魂魄。否則你想想,有什麼人能夠承受那樣的高溫?"若芽點了點頭,想起辛家的那場大火。尋常人難耐的高溫對她來說已經不算什麼,能夠傷害她的,該是更炙熱的火焰。
曾經,她十分畏懼著高溫,卻為了他而投身烈焰;為了愛他,她情願由生到死,甚至成了一縷無法投胎轉世的魂魄。
"但是……但是……"芷娘逐漸明瞭,心裡卻沒有什麼恐懼。這麼美麗溫柔的鬼魂,或許比活生生的惡人更沒有威脅吧?
她鼓起了勇氣,雖然仍有些膽怯,卻還是伸出手,握住了若芽的雙手。只是輕輕握住,她的眼睛就不由自主地浮現淚光,她感覺到好深好深的哀傷,到底是經歷了什麼,才會有那麼深的絕望?
還記得在辛家時,若芽曾經懇求她,要她阻止荊世遺,別讓他繼續殺人。若芽的絕望與憂傷,都是因為荊世遺而起的嗎?
"顧夫人,請別哭了。"若芽小聲地說道,知道這善良的小女人正為自己感到傷心難過。
世遺的濃眉緊皺,瞪視著兩人交握的雙手。那是他半年來最渴望的一件事情,只想要觸碰到她、感受她的存在,但是每每伸出雙手,卻總是抓得一手的空無。
"為什麼她可以碰得到你?"他質問著,驀地心中閃過激烈的疼痛。若芽對他的怨有那麼深嗎?深到不願意讓他觸摸她。
若芽慢慢地轉過頭來,凝結了憂傷的雙眼看著他。她純摯的模樣依舊,從那雙眸子就可以看出她並未說謊。
"因為她的心與你不同,她的心很溫柔,並沒有抗拒我。而你的心被仇恨覆蓋,始終將我推拒開來,不許我靠近。"她凝望著他,訴說實情。明明靠得這麼近,她卻無法擁抱他,咫尺變成了天涯。
他的心被揪緊,凶狠地轉過頭去不再看她。細微的情緒又在騷動,他必須咬緊牙根,用無情武裝自己,才沒有被她溫柔的歎息打敗。或許他如今最大的敵人,並非是沈寬,而是她無限輕柔的一歎。
"我來顧家,不是來看女人家哭哭啼啼的。"世遺冷冷地說道,轉而逼視顧炎與皇甫覺。
兩個男人也為眼前的奇異景況感到詫異,石墨則是很努力地想克制逃開的衝動。年歲大的人總是比較迷信,縱然那鬼魂美麗而溫柔,他還是不想扯上關係,要不是礙於主人的顏面,他已經衝出花廳,躲回棉被裡猛念佛號了。
"連女人的眼淚都不知伶惜,這位姑娘跟了你可真不值呵!"皇甫覺不滿地說道,伸手想揮揮桐骨扇,扇子卻在一碰之下散成破木片,他抿抿確,心中的不滿更深了些。
"若來顧家只是為了討論女人,那麼想來我是不該來這一趟的。"世遺冷笑一聲,掉頭就要走出花廳,掩飾著心中的波動。是啊!是不值得,他也深深為若芽覺得不值,但是她卻始終帶著笑容,那麼地心甘情願,就連投爐前,都還對著他粲然一笑……
顧炎皺起眉頭,從主位上站了起來。"荊大俠請留步。"他出聲說道,阻止世遺離開。
"給我一個留下來的理由。"他沒有回頭,強硬的語氣沒有半分轉口餘地。
顧炎沉吟半晌,終於開口。"到底顧家欠了你一次,我不願意欠這份人情。"
他走向世遺,隨著步履的前進,神態變得十分嚴肅,甚至有著幾分的殺氣。"先前辛家被毀,已經遭來沈寬的注意,為了慎重起見,他親自來到了京城,我知道他下榻在什麼地方。"顧家與聚賢莊也是有著血海深仇。
聽到仇人的消息,世遺陡然轉過頭來,急切地走近顧炎。"他在哪裡?"他逼問著,血液中正騷動著激動。已經找尋了那麼久,這一切就將結束,他怎麼能不激動?
這段時日來,他一直被復仇的情緒煎熬著,是不是等到沈寬死在他的劍下,他的心就能得到平靜?
"鮮血不能讓你得到平靜的。"角落裡傳來若芽輕柔的歎息,看出了他心中的疑問,輕聲地否決了,但世遺置若罔聞。她沒再多話,只是專注地看著他,決心陪伴他到最後。
最後?那是什麼樣的景況?她是不是就算成了魂魄,也還是會有無法繼續守護著他的時候?
顧炎看著這個已經為仇恨而瘋狂的男人,為世遺滿身的殺氣感到驚訝。若不是遇見了摯愛的芷娘,他是不是也會是這樣,沉溺在仇恨中無法自拔?
"我答應了芷娘,不再涉險尋仇,沈寬是你的了,他現今居住在京城往西十里的一處別莊裡。"他靜靜地宣佈,回頭看美麗的妻子一眼。難以解釋,只要看見妻子,他的心就能夠平靜,就算是不去復仇也罷,他只想與妻子共度一生。
聽到這個消息,世遺像是看見了獵物的野獸,發出一聲尖銳的呼嘯聲,緊握著長劍,轉眼就竄出了花廳。他穿過珠簾,垂簾激烈晃動著,他甚至沒有回頭看一眼。在離開花廳時,仍可以聽見,若芽溫柔而悲傷的歎息。
芷娘抹了抹臉頰上的淚水,仍舊握著若芽的雙手。"你也要跟去嗎?"她小聲地問,看出若芽眼裡的憂慮,心裡其實不願意若芽離開。
"我不得不去。如果無法阻止他殺戮,那麼我也想盡力保護他,不讓他受到傷害。"她柔靜地回答,再度彎膝福不一福,轉向顧炎與皇甫覺。"接下來的種種禍福難料,或許我的力量總會到一個極限,無法繼續護著他,到那時還請兩位看在小女子薄面,多多照顧世遺。"她溫柔地說道,身形漸漸變得縹緲。
芷娘急了,心中有極不好的預感。她伸手想再握住若芽的雙手,卻無法再觸摸到任何實體。"等等,你等等啊!"她呼喊著,雙手在空中亂抓仍舊是徒勞無功,若芽的身影完全消失了。
"芷娘,別喊了,她已經追著荊世遺去了。"顧炎從後方把住妻子,愛憐地為她擦去眼淚。
"我好擔心她。"芷娘抬起頭來,哀求似地看著丈夫。"顧爺,你去幫幫她好嗎?我的心跳個不停,總覺得不安。雖說報知了沈寬的下落就算還了人情,但是我不願意再看到她傷心。"她天性善良,見不得旁人受苦。
顧炎看著妻子,仔細地思索著。"好,芷兒,你別哭,我去看著就是,好嗎?"他擦擦她臉上的淚水,心疼極了。
一旁的皇甫覺還在搖頭,他可是對荊世遺沒什麼好感,不太贊成跟上去。拿著熱臉去貼人冷屁股這檔子事,要是貼的是美女的粉臀兒,那還可以考慮考慮,何必自討沒趣的去貼一個臭男人?
"唉呵,顧炎,不是我說你,這麼聽嫂子的話怎麼得了?那個荊世遺的脾氣又臭又硬,既然擺明了不想要我們插手,我們就別……"
"覺爺。"石墨恭敬地打斷他的長篇大論。
"嗯?"說話被打斷,皇甫覺有些不悅,瞪著這個老管家,深切地懷疑自己是不是跟石墨犯沖。
石墨嘴角帶著笑。"您真的不跟去嗎?我家主人可是已經走遠了呢!"他可是摸清了皇甫覺愛湊熱鬧的性子。
皇甫覺低咒一聲,還是耐不住心癢,喃喃地罵了罵,足尖一點就離開了花廳。他不斷地告訴自己,他可不是想去看荊世遺復仇,只是想再看看那縷美麗的芳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