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頁 文 / 典心
「公子學富五車,書畫造詣更是高妙,也虧得如此的才華,才有能耐舉辦風雅的書畫展。」她回眸一笑,將書擱回原處。
嚴燿玉的眉再度挑起,黑眸之中,閃過一絲詫異。
啊,是他耳朵有問題,一時聽錯了,還是老天要下紅雨了?金金居然讚美他呢!
「好說,不如你的易牙祭就是了。」
「啊,不不不,公子恁是自謙了。妾身先前才去過書畫展的會場,那兒空無一人,空氣好極了,不像我們那兒,生意太好,處處擠得水洩不通,讓人胸口發悶。」她話中有話,明褒暗貶,精緻的粉臉上,綻放一抹迷人的微笑。
「金金姑娘繆讚了。」嚴燿玉沒被激怒,以不變應萬變。
她乘勝追擊,不肯鬆手,繼續戳他的痛處。
「只可惜啊,曲高和寡,有閒情逸致的人畢竟不多,您這次的書畫展,可沒多少人去欣賞呢!」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的交談,內容聽似禮貌,實則每句都藏著刺兒,彼此笑裡藏刀,書齋內的氣氛暗潮洶湧。
嚴懼玉的雙手疊在胸前,依舊氣定神閒,維持輸家的氣度,把她的明槍暗箭全數照單收下,不對失敗提出半點辯駁。
「金金姑娘特地登門拜訪,只是為了跟我討論書畫展的事?」他主動發問,不相信她大費周章,踩進他的地盤,只為了來說幾句無關痛癢的嘲弄。
「當然不只如此。」半掩在紅紗執扇後的臉兒,露出個顛倒眾生的笑容,清澄的眸子裡,藏著幾分笑意、幾分狡詐,還有幾分的興致盎然。
他認得那個眼神!
每當她心懷鬼胎,或是正在心中盤算著什麼伎倆時,那雙美麗的眼睛,總會洩漏這樣的神情。
這個小女人,只怕還有招數尚未使出來,先前的嘲弄,看來僅僅是開胃菜罷了。
金金儀態萬千的走回桌邊,先將絨扇放在一旁,才伸手探向漆盤,白嫩的食指,在盅蓋上輕巧的來回溜動。
「妾身今日前來,為的是給嚴公子送上盅湯。」
「喔,湯裡加了什麼?砒霜、鴆毒,還是鶴頂紅?」他頗感興趣的問,視線鎖住她遊走的指尖。
當她斂眉淺笑,將濕潤的指擱回嫩嫩的唇上,無意識輕咬時,他的瞳眸轉為深黯,眸光深處更掠過些許火苗。
「這是益氣補腎的藥膳,用的是名貴的苗疆藥材,千金難求。」她端起漆盤,繞過書桌。「妾身是想,這幾日天氣轉涼,嚴公子又為了書畫展連日操勞、費心耗神,肯定需要好好進補。」
柔軟的桃紅絲袖,隨著她的動作而垂落,不經意的拂過他結實的手臂,帶來一陣淡淡的香氣,而那雙晶亮的眸子,透過長長的眼睫,瞅了他一眼。
那千嬌百媚的一眼,足以讓所有男人心神酥醉,只怕還沒喝著她手裡的湯,神魂就飛了大半。
「這可真讓嚴某受寵若驚了。」他欣賞著眼前的絕色,不禁猜想,世上有多少男人能抗拒這樣的美色。
「更重要的是,妾身還特地挑選了最適合公子的藥引。」金金的小手按住盅蓋,雪白的貝齒咬著紅唇。
噢,她迫不及待想看看,當嚴燿玉瞧見「藥引」時,那張俊瞼上會出現什麼表情。
小手往上拾,她謹慎的掀起盅蓋,一陣熱氣騰起,逸出濃郁的香氣。
這一盅湯,正如金金所言,用的都是昂貴的苗疆藥材,藥湯清澈、味醇香濃。而她特別挑選的藥引,不但能加強藥劑的效力,更有其他的涵義——
湯盅裡,躺著一隻鱉。
偌大的書齋,陷入長長的沉默,靜得連細針落地的聲音都聽得見。
俊臉上的微笑,顯得有些僵硬,他緊繃著下顎,深幽黑眸盯著那只鱉,很緩慢、很緩慢的瞇起。
半晌之後,嚴燿玉終於抬起頭來,睨向一旁樂不可支的金金。
好啊,這女人竟敢讓他吃鱉?!
第二章
秋季的暖陽下,金金捧著盅蓋,笑靨如花。
「嚴公子,您怎麼不吃呢?這藥膳若是擱涼了,藥性可就要減半,您還是快趁熱吃了吧!」她還在火上加油,頻頻催促。
「士可殺,不可辱。」他用最輕最輕的聲音說道。
「喔,誰敢辱了嚴公子?請告訴我,我錢金金第一個不饒。」金金佯裝不懂,雙眸無辜的眨啊眨。
「是嗎?」
嚴燿玉一手撐著下顎,深邃的黑眸默默的、一瞬也不瞬的望著她。
她笑意不減,把玩著手裡的盅蓋,眼兒滴溜溜的一轉,又瞄瞄那盅湯。
「話說回來,嚴公子,您就快些吃鱉吧,免得藥膳真要涼了。」她從容應對,把握機會,又刺了他一刀。
一男一女,就隔著湯盅裡那只被無辜犧牲的鱉,暗中較勁、僵持不下。
室內再度陷入岑寂。
而打從踏入書齋,就杵在角落、貼緊牆壁,很努力假裝自個兒不存在的小紅卻是緊張萬分,早被嚇出一身泠汗。
她跟隨在金金身旁多年,什麼大場面沒見過?但是,每當這兩人「對決」的時候,她都是心驚膽跳、冷汗直流,好想好想快些逃走,片刻也待不下去。
終於,在她緊張得難以呼吸,幾乎就想跳窗逃走時,嚴燿玉開口了。
「小紅。」他喚道。
啊,機會來了!
她邁開有些發軟的腿兒,連忙奔出來,在書桌前站定,恭恭敬敬的福身行禮。
「請問嚴公子,有何吩咐?」有啥吩咐都儘管說,只要能讓她快些離開這兒就行了!
「禮尚往來。難得金金姑娘垂愛,我也不能白白收下這盅藥膳,必須有點表示才行。」他將那「表示」二字,說得格外輕柔,有著弦外之音。
「嚴公子太客氣了。」金金皮笑肉不笑。
他頗有深意的望了她一眼,才又轉頭交代。
「小紅,請你跑一趟前廳,要總管把那個南海珊瑚雕的如意拿出來。就說,那是我要回贈給金金姑娘的薄禮。」
南海珊瑚,色澤嫣紅,質地潤澤如紅玉,十年才能生長一寸,珍貴而希罕,一寸珊瑚的價格,甚至昂貴過一寸黃金。而巨大到能雕成如意的珊瑚,更是難以想像的無價之寶。
普天之下,大概也只有嚴燿玉,會稱這珊瑚如意為「薄」禮了。
「那、那——呃,請問,這次的計分該怎麼辦?」她小心翼翼的問,謹慎的取出一本牛皮冊子,輪流看著兩人,詢問指示。
彼此爭鬥多年,哪個人贏了幾次、哪個人輸了幾次,事過境遷後總會有些爭論。
為了留下真憑實據,免得輸家賴帳,兩人達成協議,讓小紅當證人,在她那兒擱了一本牛皮冊子,記錄下每次的輸贏。哪個人贏了,就由她用硃砂筆,在牛皮冊子上打個勾。
「等會兒再記錄就行了。」金金說道,桃紅絲袖輕輕一揮。
得到特赦的小紅,匆忙收起牛皮冊子,再度福身。
「小紅這就告退。」她提起裙子,深吸一口氣,看準門口的方向,以媲美劉廣先前逃走的速度,三步並作兩步的衝出書齋,不敢久留。
咚咚咚的腳步聲一路遠去,終於完全聽不見了。
書齋內的兩人,眼睜睜看著小紅離去,接著轉過頭來,視線調回彼此身上,各自露出最禮貌的笑容——
寂靜。
接著,兩人同時有了動作。
嚴燿玉閃電般出手,高大的身軀拔地而起,毫無預警的撲來,身形如鷹似鷲,捲起一道凜凜勁風。
「啊,翻臉了、翻臉了!」俏瞼上梨窩淺現,金金蓮步輕移,翩然滑開數尺,輕易逃出他伸手可及的範圍。
她的姿態曼妙、身手矯健,看得出有幾分的武功底子,與京城裡那些弱不禁風的富家千金截然不同。
「怎麼,你遣退其他人,莫非是想私下跟我認輸嗎?」她莞爾的一笑,偏頭睨著他。
嚴燿玉瞇起眼睛,掌心刺癢著。
「你這女人。」他一字一頓,探手又抓。
她再度閃避開來,留下一串嬌笑。
「怎麼了?還在生氣嗎?」金金伸出食指,對著那張俊臉左搖右晃。「喂,有點風度嘛,我們是君子之爭,是你智不如我,成了我的手下敗將,哪裡能翻臉動粗?」
話雖說得好聽,可是她先前的明嘲暗諷、再三羞辱,逼得他翻臉的惡劣行徑,可不是君子會做的事。
兩人你追我閃,滿屋子忙著老鷹捉小雞。
幾次閃躲成功後,金金心情更是好到了極點,嘴角的笑意藏都藏不住。
她總在人前一副優雅嫻靜的模樣,在他面前,卻是囂張得很。只差沒跳上桌子,對著他插腰狂笑,嘲笑他不但失了面子,還賠了銀兩。
一陣追逐後,金金提著銀鼠皮裙,輕盈的躍上書桌。
「給我站住。」她坐在桌沿,抬高小巧的下顎,以女王般的優雅下令。
原本勢若蒼鷹撲兔的高大身軀,陡然化去所有衝勢,不費吹灰之力,就從極動轉為極靜,還真的在桌邊停下腳步。
他雙手環胸,居高臨下的俯視,望著她因奔跑而紅潤潤的粉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