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頁 文 / 蔡小雀
『今天中午在哪裡吃飯?』他突然笑問。
嘉子愣了一下,火氣不得不稍稍抑下,『你……你們公司出來左轉的真記牛肉麵店啦!』
不能氣、不能氣,她不能現在就發火,萬一嚇跑了他,或是惹他一個不高興索性不出來了,那事情就更麻煩了。
『好,我記得,幾點?』他迅速記入腦海裡。
『十二點十五分。』嘉子僵硬著聲音,『好了,沒別的事了,再見。』
『需要我去接你嗎?』
『不用!』她回答得又急又快。
秀人突然升起了一股警覺——
不對,沒事突然對他那麼好,還約他吃牛肉麵,其中必有詐。
不過……
他摩挲著鼻頭輕笑了起來,低沉地喃道:『愈來……愈有趣了。』
他已經迫不及待想看她出什麼怪招。
秀人撳下桌上的內線,『莎賓娜,請把我中午的時間空出來。』
『是……』秘書說完又有一絲猶豫,『那下午一點半的會議是否照常舉行,還是要取消?』
『不必取消,通知主管們延後十五分鐘開會。』他指示。
『是。』
∞∞∞
十二點十五分整,秀人甫踏進真記牛肉麵店,就看見一身小毛衣、灰布裙的嘉子在對他招手,長髮及腰、小臉粉嫩,圓溜溜的美麗大眼睛戴著一副圓滾滾的細框眼鏡,看起來像熬了三○年代上海的女大學生。
文靜、優雅、秀氣……帶著一抹舊日的風華及書卷味。
秀人難以自抑地震動著,眸光有一絲癡然和迷離。
他在美國這麼多年,從未見過一個像她這樣充滿詩情古意的女子,和時髦前衛的現代年輕人相比,她硬是多了幾分古畫上的仕女風韻。
還有她的準時。他忍不住揚起一抹激賞的笑意,十分難得。
他認識的大部分女人總是習慣讓對方等個十幾二十分鐘,彷彿愈姍姍來遲就是愈嬌貴。
嘉子的守時令他印象非常深刻。
他趨近前去,『對不住,我來晚了。』
『不會,剛好十五分呀。』她示意他坐下來,努力不去想筆挺的鐵灰色西裝穿在他身上有多麼器宇不凡,『你今天可以幾點走?』
『你是指……』小姑娘突然對他產生興趣了?秀人受寵若驚。
『我是說,你今天午餐可以吃到幾點?』她不著痕跡地看看表。
『一點半。』他微笑。
『可以……再晚一點嗎?』她有點不好意思又心虛地問。
『有什麼特別的事嗎?』他真的大大受驚了,又忍不住有一絲喜悅。
這個練嘉子每回見到他就是迫不及待要腳底抹油,不然就是不給好臉色,怎麼今天變了性兒了,突然間想要留他多聚一會兒?
嘉子連忙搖頭,『沒沒……沒有什麼特別的,一點半就一點半……我們……先叫東西吃吧,慢慢吃。』
他敏感地察覺,『你還在等人?』
她一口喝進嘴裡的麥茶差點噴了出來,嘉子忙不迭地否認,『沒……沒有哇!你多心了,哈哈,點菜、點菜。師傅,我要一碗酸辣牛肉麵!』
這小妮子一定沒存什麼好心,吞吞吐吐、眼神閃爍,分明就是另有圖謀。
秀人依舊好整以暇地微笑著,裝作不以為意,也點了一碗酸辣湯和一盤北京烙餅,還有一小盤油燒鍋貼。
點完了菜,他故作不經意地問道:『今天怎麼有空陪我吃飯?』
嘉子眼睛正在瞟外頭,聞言連忙收回視線,『呃……因為……剛好到附近辦事情,剛好中午,又剛好肚子餓了,就順便問問你要不要一道出來吃飯。』
『這麼「剛好」?』他抬眼,瞅著她笑。
嘉子乾笑,『是……啊!』
奇怪,人怎麼還不來?跑到哪裡去了?
嘉子魂不守舍,想要偷瞄門口又怕被他識破。
『最近好嗎?』秀人偏偏很有興致與她攀談。
『還……好。』怎麼回事?都二十分了,人跑到哪裡去了?
『你還在等人吧?』
『噯……』她嗆了一下,急忙否認,『沒有哇,你怎麼這麼多心呢?難道我就不可能單純只找你吃頓飯嗎?』
『求之不得,就怕——』他故意拉長了聲音,『宴無好宴哪!』
她心虛地驚跳了一下,『咳,怎麼……會呢?瞧,我們的面和鍋貼來了。』
麵食香湯一應俱全,很快擺齊,熱騰騰的冒著誘人的香氣。
嘉子絕望地看著手錶,已經十二點半了,那隻豬頭妹遲到了十五分鐘……該不會不來了吧?
秀人看在眼底,暗暗一笑,表面上依舊不動聲色,舉箸緩緩吃將起來。
『你預備怎麼對付我?』
『啊?!』嘉子差點被一口面嗆到。
他雙眸亮晶晶,一臉無害地看著她,『你預備怎麼幫著郝東東醫生對付我?』
『秘密。』她吞下了面,下巴一揚,『才不告訴你,要不然你怎麼不告訴我你預備如何幫郝北北醫生對付我?』
『我早想好了。』他似笑非笑,『最好的方法就是讓你愛我愛到暈頭轉向,無暇理會恩怨。』
她的小臉瞬間炸開,一片嫣紅,腦袋瓜嗡嗡嗡地輕鳴著,有一瞬間連思考也沒有辦法。
可是她依舊感覺得到……胸口狂跳的節拍……『咚咚!咚咚!』跳得又急又快,巨大到讓她幾乎聽不見自己的低喘。
模模糊糊間,她好像聽見自己在說話,可是那一聲咕噥連她自己都聽不清楚。
秀人的嘴巴一張一闔好像也在說話,可是她怎麼也聽不明白……
『你怎麼了?還好嗎?』秀人擔心地摸了摸她冰涼的額頭,發現她的臉紅得驚人。
嘉子整個清醒了過來,迅速用怒氣掩蓋掉所有的悸動和驚愕……
否則她完全不知道該怎麼回答、面對他?『無聊,你以為開這種惡劣的玩笑我就會放棄幫乾爸報仇嗎?』
『何以見得我是在開玩笑?』他似真似假地反問她。
她的心跳又漏掉一拍了,『反正……你們都是詭計多端的大小狐狸,我乾爸說的一點都沒錯。』
『狐狸?』秀人有點不是滋味,『你有看過……這麼誠懇的狐狸嗎?』
『你誠懇?那我豈不是天真善良又可愛了?』她嗤之以鼻。
雖然她在諷刺他,但是神情實在太可愛了,秀人一點也不覺得受到了侮辱,反而更加興趣高昂,忍不住又想要逗她。
『你就是天真善良又可愛,所以我才會忍不住喜歡你,不忍心欺負你啊!』他又笑得那麼迷人了。
若說剛剛心臟漏跳一拍,現在是根本跳得亂七八糟了。
嘉子捏緊了筷子,剩下半碗的面突然毫無胃口吃了。『無聊,就知道你不正經,下次不找你一起吃飯了。』
免得消化不良。
她本來胃就不太好,再被他的話攪得上上下下翻來覆去的,哪天心臟病跟胃病一起發作,遲早暈過去給他看!
他還敢說沒有欺負她?哼!
『嘉子,十四年了,難道你不想化干戈為玉帛?』他溫和地問,心底的掙扎矛盾遠遠比不上看著她笑靨綻放時的屏息怦然。
他可能是病了,而且還病得不輕。
嘉子睨著他,好像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可能性似的,茫然地反問:『我為什麼要跟你化干戈為玉帛?』
從小到大她們在乾爸爸的耳提面命之下,自然而然就產生了一股同仇敵愾--隔壁的郝北北醫生很壞,每次都欺負乾爸爸,等她們長大了一定要討回公道,而且是父債子還,因此艾家那三個愛哭……呃,可惡的小蘿蔔頭就成了她們的首要目標。
這種根深柢固的念頭從初懂人話到讀幼兒園、小學到十歲的那一年,她們都是逮著機會就無所不用其極地恐嚇艾家三傻蛋。
和她們三隻母老虎相比之下,文家三兄弟顯得文文靜靜、乾乾淨淨的,欺負起來分外得心應手,簡直就跟麻糬一樣好捏好掐。
所以她們拐他們的糖果、餅乾,不然就是覷個機會偷拿泥巴抹他們白淨的制服。
這麼細數下來,好像是她們欺負他們比較多,可是他們三個也曾經做過很過分的事……
所以她為什麼要跟他化干戈為玉帛?
『認真說起來,是兩個老爺子在賭氣,我們一群年輕人也跟著陪下去胡鬧。』秀人凝視著她,跳出戰圈十四年,他已經漸漸能夠用超然冷靜的眼光來看待這一切。『老實說,我們並沒有深仇大恨。』
『誰說沒有深仇大恨?』她本能的眉頭一皺。
她老是覺得她欠了他什麼……還記得他欠她很多很多……記憶深處的片段驀然躍進腦海,隨即全頁掀開——
一把掃帚跟一個流血的英俊男孩、一雙譴責不信任的眸光、一種椎心的刺痛……
心窩突然傳來撕裂般的痛楚,令嘉子險些喘不過氣來,她緊緊地揪住了胸口,努力大口大口地喘氣。
她突來的異狀和痛楚神情讓秀人瞬間刷白了臉色,急急一把攙扶住她,急切驚問道:『怎麼了?哪裡不舒服?』
國小四年級塵封的記憶全部都回來了,嘉子顫抖著手指著他鼻子,聲嘶力竭地低喊:『我想起來了……你誤會我!還幫許麗桂數落我,甚至把我的手帕扔進水溝裡!』她完全想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