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頁 文 / 蔡小雀
「寧靜」有著美麗的山、澄淨的水,還有絕對寧靜祥和的鄉間生活。
這是最適合她們姐妹倆的地方了。
雲雙像所有受了傷的小動物一樣,都渴望躲起來慢慢地舔舐傷口,而當她牽著妹妹的手茫然地站在火車站時,頭頂上一排排密密麻麻的站名就成了她惟一的憑借和依靠。
有花蓮、成功、宜蘭、烏日、高雄……等等大大小小的站名,其中一個嶄新的,應當是初初通車不久的「寧靜」吸引住她的眸光。
就是「寧靜」吧!她們目前最迫切渴望、需要的就是寧靜的生活了。
於是她們搭著車一路南下,最後終於在「寧靜」小鎮落腳;這個小鎮位於山腳下,人口很少,大部分因為人口外流出去找工作的關係,所以就剩下不到兩百戶的人家,大部分是務農的,樸實清靜得像是古人筆下的「桃花源記」。
阡陌縱橫,雞犬相聞,鎮上大部分是老人和小孩,也有壯年人和少許的年輕人,幾乎每家都認識彼此。
她們在這裡租了一間平房住下,簡單清淨的房子一個月只要兩千塊租金,便宜得驚人。
台北的房子賣了一百七十萬,全數都存在鎮上惟一的農會裡。
靠著這筆錢,她們可以安安靜靜地生活很久了。
雲雙跟人家租了一小塊田,也學著種種各式蔬菜。
也許是因為她們早就應該來過這樣的生活吧,因為雲桑自從來到「寧靜」這個小鎮後,明顯變得快樂開朗了起來,身體也因為接觸清新純淨的空氣,還有日日在綠油油的田野山林奔跑的關係,變得健康了許多。
還有,小鎮上的每個老人、小孩雲桑幾乎都叫得出名字來,鎮上的每個人也都好喜歡她……善良天真的雲桑還是適合在這樣淳樸可愛的小鎮上生存吧!
她和雲桑都不適生存在台北那個水泥森林內。
目前的生活對她們而言不啻是天堂。
只是雲雙總會在不經意間就讓櫻井鷹的形影再次闖入心底深處。遙遠的日本,那個磊落溫柔的男兒此刻正在做什麼呢?
雲雙兩手撥壓著微黏的黃土,將一株被風兒吹得有些歪歪斜斜的小白菜的根部向下深植,讓它能夠繼續扎扎實實地站在泥土裡,健康茁壯。
花謝花開,冬天過去了,春天將大地吹暖了,也讓她種下的小生命們萌芽長成了一片青翠。
人說小白菜長得最快,只要土地不太惡劣,水和陽光不太少,它就可以迅速地成長嫩綠,綻放出綠油油的姿態。
「姐姐!姐姐……」
雲桑嬌嫩嫩的聲音由遠至近而來。
雲雙驀然回頭,含笑看著已被陽光曬得有些紅通通的妹妹。
「跑慢點,當心摔了。」
雲桑笑瞇瞇地跑到她身邊,天真明亮的大眼睛裡漾著滿滿的歡喜,「姐姐,你看我手裡拿著什麼?」
「什麼?」她微笑地看著妹妹手掌心捧著的物事,「咦?」
「很漂亮對不對?送給姐姐。」雲桑不由分說的將手掌心捧著的物事塞進她的懷裡,笑靨如花。
雲雙感覺到懷裡物事的觸感瑩然溫潤,她驚異地看著靜靜地躺在懷裡的雪白珍珠,「怎麼……會有這個?」
「是一個好英俊的大哥哥送給我的……」雲桑說得迷迷糊糊,教雲雙聽得不清不楚的。
她忙著擦掉滿手的泥土,小心翼翼地捧起雪白柔潤的珍珠項鏈,問道:「你慢慢說,為什麼那個英俊的大哥哥要送給你項鏈?」
該不會是有什麼騙子到鎮上來專門拐騙無知少女吧?
看來她得跟管區先生說一聲,好讓他有所警覺。
「我不知道,」雲桑傻氣地微笑,眼底卻有一絲狡猾的光芒,「但是那個英俊哥哥有說哦,這條珍珠項鏈是要送給有……有……」
「有緣人?」她猜測道。
「對!」雲桑咧嘴一笑,「英俊哥哥還說了一個很好聽的故事哦,雲桑說給姐姐聽好不好?」
雲雙不由自主地點點頭,被突如其來的驚奇震住了。
雲桑思索了一下,認真地背誦著,「傳說很久、很久以前,這條雪珍珠……噢,它的名字叫作雪珍珠,雪珍珠是英國的溫莎公爵送給心愛女人的禮物,傳說這條雪珍珠有靈性哦,它會自己尋找有情人,然後牽紅線……等到良緣一成,它就再消失,再輾……輾……」她突然抬頭叫了一聲,「櫻井哥哥,是輾什麼?」
「輾轉紅塵,繼續牽就下一段金玉良緣……」
一道低沉熟悉的聲音緩緩地靠近。
雲雙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屏息著,緊緊地握著雪珍珠,不敢動彈。
生怕這只是一場夢,一場春天午後美麗卻虛幻的夢……
可是那個熟悉的氣息已然輕輕地包圍住她的鼻息、她的感官,那雙溫暖有力的手臂已經輕輕地觸及她的肌膚。
下一瞬她被緊緊地壓在那具魂縈夢牽、日夜思念的胸膛上。
雲雙顫抖著閉上了雙眼,淚水奔流。「為什麼……你會在這裡?」
櫻井鷹的聲音低沉而痛楚,卻有著更多的摯愛和思念,「因為一通電話,讓我找到了你。」
她深深地迷惑著,「電話?」
「就在我找你找得快發瘋的時候,一通電話拯救了我。」他眸底有淚,笑容卻怎麼也止不住地蕩漾而出,「雲桑打電話到日本給我,告訴我你們在這兒。」
「雲桑?」她飛快地眨著眼兒,不能相信地道。
雲桑乖順靈巧地站在一旁,美麗的大眼睛裡有著笑意和波霧。「姐姐,我知道你還是好愛、好愛櫻井哥哥,你每天晚上偷偷哭的樣子我都看見了,以前我不懂,傻傻地生你的氣,可是這些日子以來,我都弄懂了。」
雲雙的眼眶滾燙濕潤,淚水像斷了線的珍珠,「可是、可是……」
雲桑輕輕地走了過來,含淚道:「姐姐,你一直都在照顧我、愛護我,就算雲桑不懂事的時候,姐姐也從來不生我的氣,我知道以前讓姐姐傷心了,所以我不可以再這樣下去了……我不要失去姐姐,我也不要姐姐失去櫻井哥哥。」
「可是櫻井……」雲雙所有的防備和傷心徹底被雲桑的話融化了,可是她的心底依舊揪疼著。「櫻井,我是個不祥的女人,我只會給你帶來不幸的,我不能拖累你,你快快走,不要再回來了。」
櫻井鷹心疼氣惱地道:「你又說這種話了,你這個傻瓜,上次我上當過一回,被你一番話氣跑了,這次我絕對不上當了。什麼不幸的女人?你是全世界最好、最幸運的女人,你有豐沛如大海的愛,你的情操偉大得教我自慚形穢……有誰比你付出得更多,卻得到得更稀少呢?」
她的淚水滾落,濡濕了臉頰,「可是我……」
「我到過台北醫院,我完全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他眸光一閃,疼惜地道:「你竟然不告訴我,如果你告訴我,我也可以幫忙處理、隱瞞……難道我和你就這麼沒默契嗎?」
雲雙警覺地瞥了雲桑一眼,「櫻井……」
「我明白,我今天會這麼說的意思是,你實在太不信任我了。」他生氣地道:「我不是說過,天塌下來有我頂著嗎?」她可憐兮兮地道:「我就是怕天塌下來壓到你了。」
櫻井鷹又生氣又想笑,揉了揉鼻子,卻發現自己頰上一片濡濕,「你這個小笨蛋,我有那麼脆弱嗎?」
「可是……」她咬了咬唇,「如果不是我們的關係,李……又怎麼會……」
「雲桑,你可以幫我把旅行袋拿進屋裡嗎?」櫻井鷹溫柔地看了雲柔一眼,微笑道。
雲桑嫣然一笑,歡然地道:「好!」
見雲桑離開了,櫻井鷹才低頭凝視著雲雙,一臉專注,「那是個意外。」
「不止是意外。」雲雙痛楚地道:「如果不是我之前百般阻攔,如果不是他要來接雲桑……」
他很快地道:「這是他的命底注定,如果不是要去接雲桑,也有可能發生在他上班的途中……生命會在哪一個地方轉彎,我們誰也無法預知。」
「真的嗎?」她含淚,楚楚可憐地問道:「真的是這樣嗎?」
「你知道你最大的缺點是什麼嗎?」他突然道。
她愣了一下,「是什麼?」
櫻井鷹歎息了一聲,緊緊地將她摟住,「就是責任感太重,你太容易把所有的過錯和責任攬到自己肩上來,你只是個小小女人,不是神,也不是先知,你沒有辦法預料下一秒鐘會發生什麼事,所以這一切和你沒有直接的關係,你也毋需背負這些十字架。」
雲雙愣愣地盯著櫻井鷹,他堅定、有力的聲音穿透過重重自責和悲傷,深深地植入她心底。
「是嗎?」
「當然。」他低沉有力地承諾,「當然不是你或雲桑造成的,你們已經夠苦了,為什麼還要把所有的傷心都攬到自己身上來?」
雲雙抬頭,心上重重的霜雪與自責漸漸像被心底溫暖的春陽一照,一點一滴地消解、融化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