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頁 文 / 陳毓華
「其實你不用難過,即使滿清末年因為朝廷朝納不振,外患頻仍,導致割地喪土之恥,但畢竟在清初及中葉也出過英明的皇帝,朝代更迭,先盛而衰,自是常理,你無需歎息的。」
價磊睜大眼睛,這會兒與他共拿馬轡而行,丰姿嫣然,飄然不群,美麗無雙的女子竟也有著滿腹經綸,有著震古鑠金的言詞!
他驟然心生一股似憐還借,因愛而生敬的情愫。
他一直很寂寞,真的很寂寞,早年置身倥傯軍旅,舐血過日地打下了江山,十一個手足又互殘相向,避逃途中更是一串串刀光血影,及至避居滴翠峽又險因一刀喪命,那種不是殺人便是逃殺的日子過得又厭又倦。
他看著映心烏黑的秀髮,心中不由悸動。
一個念頭閃過腦裡。不管她來自何方、來自何處,他,要定她了。
其實,他挺訝異的,怎麼會有這種想法呢?眼前的小小女人竟然改變了他。
「佟磊,那是什麼地方?好多人啊!」映心突然俯身,伸長脖子往前探去,她看見不遠處似有熱鬧非凡的市集。
驀地,佟磊勒收了韁繩,馬兒因突來的命令而高舉前腳,嘶鳴出聲,映心也因此差點重心不穩摔下馬背。
她才感覺心慌,尚不及有所動作時,人卻已安安穩穩回到佟磊懷中。
她覺得他是蓄意的,因為她的背接觸到他的胸膛時,有著不一樣的躍動。顧不得身在馬上,她即刻翻過臉,忿然斥責道:「你想幹什麼?謀財害命嗎?你明知道我不會騎馬,要是你載我載得心不甘情不願就放我下去,我可以自己走路!」
他臉頰的笑延伸到眼眸,甚至連寬闊的雙肩和渾厚的胸膛都因為大笑而劇烈震顫著。
意興豪邁!
映心被他莫名其妙的笑惹得怒氣勃生,行動派的她立刻轉身打算從馬背上滑下去,但是佟磊箝制在旁的手臂又讓她動彈不得。她忿忿說道:「我最討厭被人瞧不起,你等著瞧,假以時日,我一定練得一身騎術打敗你,看你還囂不囂張?」
佟磊輕輕地扯扯她的麻花辮,儘管聲音裡依舊帶著笑,總是收斂了許多。「你真性急,我知道你想逛街去,不過——你不希望我帶著侍從上街吧?」
她斜覷馬後那為數不少的僕傭,不禁點了點頭,同意他言之成理。「你打算怎麼處置他們?不如,你跟他們一塊兒回寨裡,只留紫鵑陪我就可以的,我保證,以人格保證,我不會逃走的。」
她的主意還挺多,不過他不會答應她的。「我有更好的主意。」
在她還一臉茫然意會不過來的時候,佟磊已經完成一連串簡單卻不容置否的命令,身後一干人等極其迅速地化整為零,頓時消失了。
那整齊劃一得匪夷所思的動作,像一列訓練有素的軍隊!
蘇映心不禁讚歎。「我以為我看見了一列部隊!」
佟磊浮現笑意,驕傲說道:「他們原本就是我旗下的兵卒,何足怪哉!」
他的話挑起她莫大的好奇心。「你帶兵打仗?」
他微微一曬,眼眸中的淡淡笑意霍然換成了精箭利簇。「這天下,一大半是我打下來的。」
這句話的份量非同小可,蘇映心感到恐慌,寒意也冷徹心扉,他是個殺人不眨眼的魔王呀!
「你怕我?」她的俱意如此明顯,想不明瞭都難。
「誰說我怕你?我才不怕,你若要殺我,我早身首異處了,何必等到現在?」她的理智與冷靜猶在,剛才只是一時無法吸收消化他給的訊號,不小心表露了脆弱面。她不能示弱,在她還沒找到回一九九五的方法之前,說什麼也得保住這份勇氣,否則,絕對寸步難行的。
「你想,我該不該誇獎你?你真聰明,而且非常勇敢,你是我第一次碰見敢不懼不畏,理直氣壯跟我說話的丫頭喔!」
她的粉頰沒來由地泛著嫣紅,雖然她不承認是佟磊那番由衷的讚賞所致,可是喜孜孜的感覺卻是不爭的事實。「少來!你到底要不要逛街去?只會窮嚼舌根!」
他笑笑,無奈地搖頭。「丫頭,給你三分顏色,你就開起染房來了。」
他說著,哈哈大笑,旋即策馬入市集。
市集中,攤販吆喝聲此起彼落,南北皮貨,綾羅綢緞,琳琅滿目,字畫童玩,小吃農具,一應俱全。
也合該是有事。
佟磊一向不愛人多繁雜之地,為了一償蘇映心雀躍之情,依著她下馬一同瀏覽週遭景物,雖然如此,他眼觀四面、耳聽八方的敏銳直覺並沒有擱置,反而更發揮了功能。
「佟磊,好漂亮的銀鐲啊!」
她的聲音喚回佟磊邀游的眼神。
那是一圈雕工簡單的環狀銀鐲,渾圓光滑。他不懂映心怎會看上這不起眼的東西。
「哇!我老早就想要一個藏族的銀器首飾了!」她巴著那賣胭脂水粉、珠環玉翠的小攤子,沒有離開的意思。
「姑娘眼光真準,這銀鐲的確是小老兒跋山涉水遠從外蒙西域帶回來的呢!原本是一對的,只可惜入關的時候遺失了一隻,姑娘看中意,小老兒低價賣您,只要一兩銀子。」那老頭兒一口舌燦蓮花,死馬也能說成活馬。
佟磊一聲不吭地放下一錠紋銀,教那老頭兒看傻了眼;那一錠紋銀足足買下他全部家當還有餘呢!
就在他挽起映心的手欲離開時,電光石火間,一個由亞麻遮陽布上躍下的灰影,正確而快速地落在傳磊的神駒背上。一個大聲吆喝,揮動馬韁,馬兒撒開四蹄高聲嘶鳴後,便影如閃電地達達而去。
「盜馬賊!」映心回過神來,舉起步子便想追。
「你以為兩條腿追得過四條腿嗎?」佟磊不驚不怒。
好整以暇地插腰而立,雍容自信。
她翻翻白眼。「什麼?難道你就眼睜睜看別人偷走『踏雪無痕』?」她知道那是他的愛馬,有錢到這種程度來免太誇張了。
他像聽見有趣的事一般,聳聳肩,接著看見映心那高蹺的腮幫子,不由伸出指頭輕撫,如夢低語:「它會自己回來的。」
映心正在氣頭上,沒空深思這不尋常舉動下所代表的意義,只是懷疑地瞅瞅他,俱是「不可能」的神色。
他又摸摸她麻花瓣上的繩花,愛不釋手的。
映心這會兒可發覺了,而且這「後知後覺」是來自週遭愈來愈多的竊竊笑語。
「喂!你不懂什麼叫『男女有別』啊?幹什麼隨便摸人家頭髮!」
佟磊依依不捨地放開手,他很是訝異,訝異自己居然在公共場合中做出情不自禁的舉動來,他連忙收斂心神,朝著街心吹出非常響亮的口哨來。
口哨方始,餘音繚繞,街心的石板塊已有蹄聲迴響,清脆有加,佟磊的那匹「踏雪無痕」果真正以雷霆之勢飛奔而來,馬背上夾帶著一個驚惶失措,臉色劇變,不知該如何是好的盜馬賊。
街上的人群嘩聲如雷,都忘了所為何來,團團簇圍了佟磊和蘇映心,還有,還有那個倒了八輩子霉的偷馬賊——
混亂之際,所有的人,包括佟磊和蘇映心都沒有注意到,街旁一家客錢的二樓窗牖中,有一對黝黑而亮的眼睛正死死的,眨也不眨地盯著映心瞧……
☆☆☆
蘇映心以為今天應該可以算過完了,在市集的那場鬧劇之後。她可想不到,回到佟家寨門口,還有一場更大的陣仗等著她哩!
那是一整排的娘子軍,喔!說正確一點應該是一半,寨門口的眾人分為兩翼,一列為男,一列為女。
以男人為首的是衛寇,其次才是陸皓及傅敘文。衛寇遠遠就瞧見佟磊那匹「踏雪無痕」,一顆懸掛多時的心才放下,三、兩個起落,陸皓已竄過他的身側,迎到佟磊的馬前了。
「爺!」陸皓是一板一眼的軍人,即便和佟磊及衛寇間有份親如手足的濃情,卻也不肯廢了卑尊的稱呼,忠心耿耿效命於傳磊。雖然古板得緊,卻不失為一條熱血漢子。
映心看不見佟磊的表情,只是突然發覺他胸膛的肌肉緊繃,連音調也冷了。
「你擺這麼大的陣仗給誰看?」
陸皓單膝著地,不疾不徐。「爺,您不該一聲不吭地和映心姑娘出門,若不是馬童告知屬下,屬下……」
他會出動三十六飛騎穿雲箭手搜遍方圓十幾萬頃地,直到找出佟磊為止。
「多事!」價磊不見絲毫感激之情,儘是一種無比厭倦的低斥。
「是。」眼見佟磊平安無事返回,就算被責備,兩相權衡,陸皓也寧可選擇後者。
佟磊翻身下馬,隨即將映心一把抱下馬背,恭候在角落的馬童立即牽走了「踏雪無痕」。
映心一下馬便身不由己地顛躓了一下,她的臀部痛如火燒,而且迅速漫延到她的下半身。這就是平生沒坐過馬,一朝又奔波過久的報應。
她再大膽也不敢在眾目睽睽下使勁去搓揉自己的臀部,只能齜著牙,弓著眉。但她毋需半句抱怨或喊痛,表情就盡入佟磊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