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溫柔貝勒靚刺客

第7頁 文 / 陳毓華

    衛寇驟然感到身旁兩道冷冽的眼光穿透他的五臟,趕忙收神攝魄,輕咳出聲。「素靚……呃……映心姑娘,你找在下我?」

    她方才攬鏡自照,滿意自己的改裝,這小小改變,鏡中人似乎有點像蘇映心了,總算稍微還她自己本來顏色。

    她衝到他面前,嫣然一笑。「衛寇,我想找你,可是又不知道你住在哪個院落。對了,我還要謝謝你昨夜幫我備了火盆取暖,要不然我恐怕捱不到今天哩!還有啊!你去幫我跟佟家寨的主人打一聲招呼好不好,我想回家去了!」拉住他寬大的袖口,蘇映心嘰哩呱啦說著話,像關不緊的水龍頭般傾瀉出來。

    衛寇若有所思地斜睨了佟磊一眼,慢條斯理說道:「你想回家應該找他商量,不是我。」

    「他?他是管理整個佟家寨的管家嗎?」她眼光發亮,瞧向兩腿大大張開,雙手交叉在胸前,臉色十足霸氣的佟磊。

    佟磊瞪了反將他一軍的衛寇,聲音陰鬱。「你想回哪兒去?」

    「台北或高雄都可以,只要讓我回一九九五的台灣。」她移到佟磊面前,眼底裝滿了企盼。

    他全身充斥的無形冷意更甚於過往,毫不斟酌地叱道:「你說謊!」

    「我說謊?」她的怒氣也一絲絲突破理智的堤防,正以驚人的速度擴散開來。「我哪裡說謊?」

    「一人做事一人擔,當初你有膽量混進佟家寨做奸細,就該抱有一朝事績敗露,破釜沉舟的誓死之心,怎麼?一次自殺不死就生出了螻蟻貪生、苟延殘喘的無恥念頭嗎?」

    他講話真不是普通刻薄!她不想收拾已發的怒意,立刻向前一大步,雙手插腰,昂臉忿視他。

    「你這混蛋!我就是我,別隨便把我想成你要的樣子!我告訴你,世界之大,天地間無法解說之事多如牛毫,你自以為是,坐井觀天,你又明白什麼?『她』是『她』,我是我,你以為我稀罕借住到陌生人的身體裡面?那種感覺就像穿錯了鞋,很難過的,你懂不懂?還有,這鳥不拉屎、鬼不拉嘰的強盜窩,你以為我愛來啊?去你媽的!還得看盡你們這些臭男人超級沙豬的臉色,你簡直是混蛋加三級!「她提了指頭頂上他結實的胸膛,余忿不止。

    衛寇看傻了眼,縱橫天下,沒有人敢如此不要命地指著傳磊口不擇言,而且,還是個看似弱不禁風的女人!

    「小心你的措詞。否則、會替你招來殺身之禍的。」

    佟磊訝異之下,仍冷冷警告她。

    「殺身之禍?你得了,你以為你有一言定人死生的本領啊?就算你有,如果是因為我說了這些話殺了我,那我還求之不得呢!」她比方才更用力地戳他的胸部。

    「求之不得?」佟磊喃喃復誦著。她那根一擰就會斷的指頭,此刻為何有一股令人心癢難耐的感覺?不知怎地,他的心竟深受影響。不!在她刺了他一刀後,他竟對她有所感覺?太匪夷所思了。

    「一個不辨是非,肚量狹窄,經不起別人諍言相激的男人,就算你一刀砍了我,世人只會笑話你卑鄙無恥,到時候你的英名將一落千丈,永遠抬不起頭來行走江湖,那樣子你這一生也不必再過了,所以,我當然『求之不得』!」她作了總結。

    他想笑。這一輩子還不曾被加諸如此之多的負面形容詞。她把他形容得像一個殺人不眨眼,毫無人性道義的草寇!

    他從不知道她有精彩的口舌,與她相處一年,她說過的話少得屈指可數,一個人的轉變有可能相差這麼多嗎?難道她工於心計至此?

    「你說你來自一九九五年的——台北?」他找了一個舒適的座位坐了下來。

    「正確地說,應該是台灣。」

    「哦,那個不毛的小島。」他並不是一無所知的。

    「在你們的時代的確如此,但是在一九九五,我們可早就一百八十度鹹魚大翻身嘍,你們這裡還落後台灣三十年哩!」

    他被挑出了興趣。「哦?告訴我!」

    她斜睇他,不以為然。「你憑什麼要我告訴你?我寧可告訴衛寇也不想說給你聽!」

    佟磊好不容易放鬆的眉霎時又重聚起來,衛寇在他的眼光下彷彿再死了一次。「為什麼?」

    「為什麼?你還好意思問我為什麼?我連你究竟是蔥是蒜都不知道,你有什麼資格聽?」

    「衛寇就有資格聽?」他的聲調聽不出平仄,感覺不出話中語意。

    「當然!至少我知道他的名字。」

    「你不知道我的名字?」他又問。

    「別當我是神算子鬼谷子或未卜先知的賴布衣,我不會預測你的名字;更何況你又不是天王偶像劉德華或郭富城,誰認得你!」他以為他是誰?哼!

    衛寇輕輕扯了她的手臂,眼底有一絲焦灼。「映心姑娘,不可得寸進尺。」

    蘇映心抿抿唇,接受他的勸,畢竟在這她不熟悉的世界裡還是得稍加收斂,步步為營,別囂張過了頭才是。眼前這男子看來頗有來頭,連衛寇都束手旁立,而他卻大咧咧地端座椅中,搞不好是衛寇的主子哩!

    「叫我佟磊吧!」他說。

    佟磊?「你是佟家寨的……」

    「總瓢把子!」回答的是衛寇。

    「聽起來像落草為寇的強盜。」蘇映心脫口而出。

    「映心姑娘!」衛寇驚呼。

    她覺得自己所言甚是,沒有說錯話。「你不要大驚小怪的,佟磊自己一句抗議的話都不提,你幹麼老當傳聲筒,難不成你是他肚裡的蛔蟲?」

    衛寇閉嘴,揚眉、瞪眼、尷尬之餘不知該拿她怎麼辦。她到底知不知道所謂的「總瓢把子」代表什麼意義?

    「還有呀!」她肚子裡還有一堆疑問。「佟磊是漢人的名字吧?中國人古代姓量稀少,在宋之前僅有數百姓而已,元明之後,因外族大量漢化,使得姓量急遽增加到五千多姓,而大姓多見於宋朝之前,元明之後增加的則屬於稀有姓氏。拿衛寇來說,他是以國為姓;而你的『佟』則以邑地封屬為姓。但是他系綸巾,寬袍大袖綰博帶,是明朝人的打扮;而你呢,一身滿清的長袍馬褂,又留辮子,連眼珠還帶著天空的藍綠,因此,可以確定你是女真人,所以,除了漢名之外,該還有女真名吧?」

    中國人姓氏特性,來源極其複雜,一般人除有興趣追溯至族譜外,甚少會鑽研到深奧的來源去,因為那屬於專業、專門研究的領域,蘇映心說出這番話來只是順口謅出,知無不言,言無不盡而已。她絕沒想到等她回過神來,凝然看見的是兩張花崗大理石雕刻出來的臉,連眼神也如出一轍。雖然古人曾云:女子無才便是德。

    但,不可能見多識廣的女人就該承受這種被視為異端的眼光吧!難道,他們改名換姓是因為做了不可告人的事,才得遠避至滴翠峽這終年見不著陽光的地方?

    她愈想心愈寒,該死!都怪自己太逞口舌之利,挖了別人瘡疤而不自覺,還洋洋得意呢!這下子恐怕怎麼死的都不知道了。不成!不成!她可不想莫名其妙地死在一個莫名其妙的年代裡,死得這般窩囊,這般撲朔,門都沒有!

    她發現自己的唇無聲地蠕動,已是好一會兒之後的事。她絕不能夾著尾巴逃走,她沒有理由心虛,該心虛的是他們。「我說錯了什麼?或是誤打誤撞了什麼?」

    佟磊以十分謹慎的視線,冷漠而生疏地凝視她的臉。「你明知故問,別有用心!」

    「你指控別人向來都只靠一張嘴是嗎?『明知故問。別有用心』?我看是你心裡有鬼!男子漢大丈夫,行事坦蕩蕩,有什麼事不能攤在太陽底下講的?我不是你的僕傭,沒義務接受你苛刻的言論,我講求實事求是,眼見為憑!真倒霉,糊里糊塗掉到古代來,還不幸遇見你們這些老古董,真』衰『啊!」

    佟磊靜靜聽完她的話,臉色像被塗了一層鐵青的色彩一樣難看透頂。「你再出言不遜,我會派人帶你洗嘴巴去的。」

    「你瞧!動不動只會拿權力勢力壓迫人,你或許有錢有勢,在權利的範疇內我比不上你,但是,在身為人的立足點上,人人是平等的。」她嚷嚷道。

    他挑眉,滿是不可思議,半晌才嘲諷地說:「憑你,跟我要求『平等』?」

    蘇映心從來都不是什麼女性主義的高唱者,她主張的男女平等不在於口頭無謂的吶喊實踐,而是落實於生活和男人起頭於平起平坐自在的方式,她要的是發乎於真心的真平等,而要求真平等的女人必須要有實力去爭取自己想要、想求的生活或東西;她一直以這樣的期許,這樣的步調自在地生活,而且樂在其中。可是沒想到這套適用於二十一世紀男女生活遊戲的規章,移植到十七、八世紀居然被棄如敝履,任她再好的脾氣也忍受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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