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頁 文 / 陳毓華
於情於理,她都應該去看看他的家具有沒有損壞得太嚴重?雖然他剛剛沒提,但她的卡車把搬家公司的大貨車車頭擅凹了一大塊,希望別要她賠太多才好。
好奇走到奧伏羲的屋前,呂可娣數著,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哇!九大件行李,看得出來這些樣樣都是精品寶貝,雕著線花軸纖細優雅的溫莎椅,有鳥眼睛紋路的楓本鮮艷書桌,她知道裡面打開有無數個抽屜跟架子,就像個巨大的驚奇箱,是藝術品般的傢俱。
她對歷史不熟悉,卻在瞭解傢俱飾品的開始,也多少能分辨時代賦予其上頭的特色。
其中,有個大包裹猝然攫住她的眼光。
那是一座白玉屏風,雖然只能看見上頭的飾繪,其他地方都用厚厚的紙板和海綿捆著,但那沁涼的感覺彷彿伸手就能感覺到;也許真的人不可貌相,他居然收集這麼多古色古香的東西。
誰叫她錢包空空,只能到傢俱店偷偷摸摸寶貝,過乾癮。
看著工人們吃力的從大貨車上搬下最後一樣傢俱,那是一張床。
混合著淡紫、深藍、檸檬綠三色輕輕染起來的美麗,四柱桃花心木大床,足足可以睡好幾個人那麼大,床頭雕鏤著撲克牌上頭國王跟皇后,床尾則是武士,其他空白處則雕上黑桃、紅心、方塊、梅花,四色花美麗非凡。
太過美麗的東西會叫人生出幸福的悲哀,奇妙的情緒梗在呂可娣的喉頭,她紅紅的眼濕潤了起來。
她伸手摸著彈性甚佳的床鋪,嘴巴卻喃喃的說服自己,「這床,沒什麼不一樣,只是一張床。」
是啊,是啊,它柔軟得不可思議。
「我只摸一下,一下子。」說是一下子,小手卻仍模來摸去,愛不釋手。
等到她回神,人已經在床上躺平,雙手虔誠的放在小腹上面,四周瀰漫著似曾相識的味道……她有多久不曾好好睡過覺了?這味道、這味道……她似乎在哪聞過,記憶裡的芬芳,這時候悄悄散發了出來。
「傻可娣,這是別人的床耶,所以……」她稍稍借躺一下,工人和主人都不在,她只躺一下應該不會怎樣的。她喃喃的自我安慰著。
半晌後,當奧伏羲跟工人們又出來,看見的就是這情況——一個稱不上天使的天使,正極度虔誠的睡在他個人專用的睡床上。
奧伏羲的表情深沉。
她的臉真小,大半被如雲的褐色長髮給覆蓋住,直達髮根的顏色,是天生自然,並非時下年輕人染出來的五顏六色。
在陽光的直射下,脂粉未施的臉蛋素淨如瓷,唇紅嫩似櫻桃,溫柔垂下的眼睫毛安靜地棲息著,像是只要驚醒就會如同彩蝶般翮然飛去,潔白的頸子下是一件無袖香草色針織衫、牛仔褲,服帖的襯出她不算玲瓏有致卻也是山巒起伏的身材。
「這是歡迎新鄰居的擻步嗎?把自己當成禮物送上。」不帶惡意的玩笑很自然的從搬家工人的嘴裡吐出。
「哈哈,哈死也沒有你的分啦。」另一位工人笑著吐槽。
「小范,啤酒呢,拿來給這些傢伙洗洗嘴,嘴巴臭死了,都是一些黃色廢料!」大羅開罵,大力水手拳招呼了他們的啤酒肚。
他們吃痛喊叫的聲音,抓回奧伏羲突然飄遠的思緒。
她那睏倦怠疲憊而浮現的黑眼圈叫人無法忽視,女人不是最注重美容睡眠的嗎?她是怎麼把自己弄成這樣的?可就算再累,也沒有必要爬上他的床吧?
的確叫人印象深刻,短時間,他是忘不了這個女人了。
「奧先生,這要怎麼辦?」大羅無奈的問著。他的搬家公司成立多年,就數今天最好玩。
「先把床抬進去吧。」
「搬新厝,新娘自動送上門,眠床跟新娘同進房。」搬家工人們肆無忌憚的開起玩笑。
「少不正經了,做事!」大羅吼著。
呂可娣嚶嚀了聲,好吵,蚊子嗎?
她輕翻了身……
春眠不覺曉。
第二章
一早醒來,呂可娣眨眨眼,待看清四周,想起昨天……天啊!她連床帶人被搬進屋?像一尾煮熟的燒酒蝦,她跳下大床就往外跑。
她不停狂奔,像後面有怪獸追著,血管的熱氣加快循環,她真是丟臉丟到大西洋去了!
「噢!」不知道撞上什麼東西,軟軟的充滿彈性,可是衝勁太大,她還是痛得咧大嘴。
「喂,你走路不看路的嗎?」低低的聲音非常悅耳,雖然帶著抱怨,但如絲般的鑽進她的耳朵,令她驀然回過神。
看清楚眼前的人,她揉眼,「荷眼?」
她要上班了嗎?這麼早,時間好像還沒到,而且荷眼對時間向來沒概念,是標準的遲到大王,多年捧著的飯碗沒掉破,真是奇跡!
「花開了。」荷眼用著宣告極為重要事情的語氣說,像天下都該為之動容,或是為這件事拍拍手。
屋前花木扶疏,雖然沒什麼特別嬌貴的花朵,但鶯歌特產的大水缸浮著白紫粉相間的蓮花,一小畝薰衣草,貼著泥土的豬母草……這些台灣鄉下常見的植物,則為此處增添不少美意。
其中最引人側目的,是一株長達好幾丈高的墨海棠,葉子片片比純淨的翡翠還要綠,那種細嫩溫潤帶著自然的靈氣,就像還魂的花妖穿梭時空,不蔓不枝的佇立在紅塵人間。
荷眼癡癡的看著墨海棠花,她一身檸檬綠香奈兒最新一季的服裝,修長的腿纖細白皙,烏黑如墨的長髮飄逸的流瀉至腰際。美眸中充滿了驚訝和不可置信。
「開了……」她喃喃驚歎。
花香吐納。
是真的,不是做夢。
也不知道是氣候不對還是照顧的方式錯誤,只長葉子不開花的墨誨棠居然破天荒的開了幾百朵,每一朵都有女子的拳頭那麼大,冷香飛躥,嫣然飄動。
呂可娣揉了揉眼睛,「哇勒,真的耶。」
以前就連朵小花苞也沒見過,現今突然沒消沒息的盛放,是什麼事要發生的預兆啊?簡直是弔詭!
「別碰,一碰,她就會飛走。」呂可娣的指頭才動,荷眼便大驚小怪的嚷嚷。
「小氣,我只是確定一下。」嬌嫩的花蕊清明如春天最初的夜露,幾乎叫人轉不開眼睛。
「可娣,」荷眼轉向她,嫵媚的眼睛有著驚訝過後的空茫,「你咬我一下。」
「只是花開,有必要這樣嗎?」
見她不行動,荷眼伸手摸上她的臉頰,毫不客氣的擰了她的水嫩一把。
「啊……好痛!你幹嗎捏我?」呂可娣捂著被掐紅的臉蛋往後跳,張嘴像金魚,只差沒冒出水泡來。
荷眼看著自己纖長的指頭,壞心的淺笑,「我確定不是做夢。」
「是啊,我的午餐有著落了,墨海棠炒筍絲肉片;」呂可娣水靈生動的眼珠直瞪她。
「你敢?這麼美麗絕艷的花是用來賞心悅目,怡情養性,不是用來吃的好不好?!」天啊、地啊!她當初怎麼會看上這個女人進而賴上她的?!
「不吃白不吃,我可不要暴殄天物。」她是很就事論事的。
物盡其用也是一種美德。
「你的腦子就不能加一點羅曼蒂克的想法?我怎麼會認識你啊!」荷眼受不了的叫。
「我以為我夠開通了,平常人不會開口閉口說自己是狐狸精,還是一隻迷路了幾百年,如今賴著我吃喝的狐狸精。」
荷眼怎麼來的,呂可娣沒記憶了,儘管她的某些異能一開始困擾過她,也有過不安、不自在,但終究也有讓她覺得好玩的地方。
會自然的接受她,別無其他,只因為她需要一個伴。
也因此,荷眼就存在了。
「你胡說,我可是個美麗能幹的上班族,不許你羞辱我的能幹!」傾城傾國的狐狸精被迫在人間上班工作,已經是一種洗刷不掉的恥辱,她哪裡白吃白喝了?
「你一年換二十四個老闆,最近這個,是紀錄外的紀錄!」
「你逼迫一個妖精去上班,我是受虐的兒童!」簡直是侮辱她的妖格。
「狐狸精,你自己承認的。」
「是你飄洋過海把我帶來的,還是要我說用『偷』的?」欺負呂可娣是她每天生活上不可或缺的調劑。
「所以,我也摸摸鼻子承認了,投請道士或乩童來把你收走啊。」正常的情況,遇到什麼怪力亂神、妖魔鬼怪,或者像荷眼這種什麼都稱不上的「魔神仔」,有腦袋的人都會除之而後快,而不是與其同居,還住了不少年。
她後悔過的,後悔以前的年少輕狂,然而,如今她也得到了報應,荷眼就是她的報應,一隻堅持非要跟她住在一起,直到她找到回家的路為止的狐狸精。
「要是往前推個幾千年,我或許還忌諱那些牛鼻子老道,可現在人們的眼裡只有錢,誰信那一套!」出去嚷嚷,搞不好還被捉進杜鵑窩。
「好吧,怎麼說都是你有理,我沒力氣跟你爭。」呂可娣求饒,一隻狐狸精要是頑固起來就麻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