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頁 文 / 陳毓華
「五爺。」天鳥過有些心虛。
「你還認識我啊?」滕不妄目光掃過他,眼中有氣。
「當然認識,你看我四下打探民意,為的就是五爺你啊。」他嘻皮笑臉,一副「憂國憂民」的模樣。
「好感動人。」滕不妄臉色更沉。
「隨手之勞,不足掛齒。」天鳥過乾笑。說真的,他認識的滕不妄爽朗又富俠義精神,出了意外以後,性子卻是全然大變,別提以前的親切善良,現在要像膽子小的丫頭家丁,都給他嚇得拚命閃避。要不是衝著滕府給的薪餉優渥,其他主子也不難相處,這座宅子恐怕早早變成幽靈住宅了。
滕不妄輕哼,眼睛不忘溜過一旁的缽蘭。
「你這個客人可是不懂什麼叫分寸啊!」若非看在他跟蘇州的天家有幾分交情,兩人又是文聯盟會的文友,交情雙重,他才不想收留天鳥過這個吃白食的。
「分寸啊,我馬上拿布尺來量,你給我個限度,我絕對不敢越雷池一步。」
「你不只伶牙俐齒,還貧嘴。」
依舊站在原地的缽蘭心生厭煩,這個咄咄逼人的滕不妄,不是兩次搭救她的那個義勇男人,她記憶中的滕不妄跟現實中的差距太大,些微的愛慕被現實磨損了,要說留下來的,就是一份深深埋藏的愧疚。
「遷怒是不可饒恕的行為。」她把心中的感覺清晰明白的說出來。
不只天鳥過倒抽一口氣,跟在滕不妄後面,一直留在外面的梅媽也捂著胸口,他們不約而同的認為,這丫頭是跟天借膽,不想活了!
「噓,娃兒,趕緊道歉,爺心胸寬大不會跟你計較的。」梅媽在滕府待了幾乎一輩子的時間,從來沒維護過誰,等衝進來圖場,才發現自已對缽蘭莫名其妙多了一絲偏心。
唔,好吧,偏就偏,人都進來了,中年女子一人做事,一人當。
不過,還沒完全發揮她的英雌氣概,滕不妄陰森森的地雷爆炸聲又打得她腳軟,氣勢馬上縮得比鵪鶉蛋還小。
「你再說一遍。」他盯著把下巴頂在胸前的缽蘭。
「嗯,我說……」老實如她不知道大難將至,還認真的想重複一次。
「娃兒,把碗盤撤去洗乾淨!」梅媽終究違逆了自個的主子。
山雨欲來風滿樓?沒有。但不是很大的屋子充斥可怕的安靜,這時候要有根針掉地,恐怕都能聽得到。
「不要緊的梅媽,要是我實話實說激怒了五爺,他連這點寬容的心也沒有的話,根本沒有資格當人家的主子。」
梅媽的眼淚幾乎要噴出來!娃兒,不是我不想救你,是你自己往地獄裡跳,別怪我啊!
天鳥過也同樣拿著不可思議的眼睛瞅著缽蘭,太……稀奇了,這麼勇敢的女孩,不知道可不可以佩服她佩服得五體投地。
「你好樣的!」滕不妄不怒反笑。
「五爺,她年紀小不懂事……」梅媽頂著發麻的頭皮,還想說項。
「梅總管,府中上下事多如牛毛,你有空在這裡浪費口水,不如多花心思整頓府裡的大小事宜。」滕不妄笑得叫人發毛,轉向天鳥過,「我通知了青鱗,你等著他來把你領回去吧!」
「不要,我會乖乖的,我不要回家!」天鳥過哀鳴。誰要回家過那一成不變的生活,不要啦!
「至於你……」膝不妄不理天鳥過叫得多淒慘,用手杖指著缽蘭,「跟我來!」
***
就知道他來找碴的。
「我的肩膀酸,用力的捏!」不回屋子,半路在一涼亭裡,滕不妄不走了。
瞪著他的寬肩,高大的身體,缽蘭想,這不是存心刁難人嗎?她那麼矮,勉強構著他的肩,卻是怎麼調整、怎麼吊手?
他的肩膀比岩石還硬,不會還在為方纔的事情生悶氣吧?!可是他一路過來隻字不提,他的心胸……也許比她想像中更大些才是。
或許是發覺缽蘭換來換去的姿勢,滕不妄尋了張石凳坐下。
果然,他聽見後頭傳來輕輕的吁聲。
齊平的高度,缽蘭可以從他的後腦勺看見那張側臉,白色的疤痕細密的分佈著,可以想見當初他受傷時的模樣,那……很痛的吧。
隨著指尖的按摩,她可以感覺得到指腹下的肌肉出現明顯的鬆弛,順著自己的指尖,她在滕不妄的頸子發現更多細微的傷痕。
他的任性、無理、霸道都是她害的。重新萌生的愧疚感揪痛了缽蘭的心。
***
叩叩叩!敲門聲斷續的響著。
叩叩叩……
被干擾的滕不妄抬起眼睛瞟向無聲無息的後方。
「你聾了嗎?」
缽蘭被吼聲驚醒,惺忪的睡眼試了幾次才睜開,眼瞳依舊無神。
「有人敲門。」她是怎麼回事?每天沒精神,都近午了還一副要死不活的樣子。
「好……」她反應得慢,腳步滯了滯,幸好還知道門的方向。
門外——
「缽蘭,真的是你!」大大的嗓門揚高又壓低,卻掩不住驚喜。
「翠娘。」缽蘭醒了,手提竹籃的是翠娘,她在大廚房時候的同居人。
「我聽大家說你被派到五爺這兒來,替你擔心好久呢,那天你不是辭工了嗎?二叔還直嚷嚷著你走了狗屎運,」她忽然把缽蘭拉低。「我同你說喔,五爺的風評不大好呢,你在這要小心。」
缽蘭露出微笑。「今兒個輪到你送飯?」
「嗯,梅總管說啦,只要送到門前就好,我才敢來呢。」說著,好奇的眼神透過缽蘭的頭頂,打量不是很光亮的主屋裡頭。
缽蘭接過竹籃。「交給我就好。」
「缽蘭,那個五爺長什麼樣子?凶嗎?是不是像這樣……」她齜牙咧嘴做出吃人的樣子,可是嘴巴的話還沒說完,異物飛來的聲音刷過缽蘭的耳邊,擲中翠娘鼻樑。「哎唷……哇!」
都還來不及掉眼淚呢,裡面兇惡的聲音不客氣的傳出來。
「滕家請人來做事,不是來饒舌吃白食的!」
「五……爺!」翠娘抖得厲害。這下所有的傳言都證實了,這個院落的主子是惡魔。
「滾!別讓我再見到你!」
捂著通紅的鼻子,帶著兩泡眼淚的翠娘死命的逃走,連跟缽蘭道別都忘了。
缽蘭看了眼掉在地上的「凶器」,是枝筆。
關上門,她不看滕不妄直鎖住她的眼,把竹籃放在桌子上。
「五爺,開飯了。」她下望的眼光不能抬起,否則,她怕會忍不住用來殺他一千遍。
「把眼睛看著我。」這丫頭討厭他呢,即使她的舉止還是小心翼翼的,抿成直線的唇像是恨不得狠狠咬他一口,才能洩憤。
應該說她從頭到尾表現溫馴,骨子裡卻不是那麼回事!
缽蘭認命的抬眼。他的要求好多,叫人疲於應付。
「你討厭我?」
「缽蘭不敢。」
「我看不出來你有哪裡不敢。」她以為將心緒藏起,他就什麼都瞧不出來嗎?
「五爺不喜歡我可以找梅總管換人,缽蘭可以專心整理藏珍塢的藏品,爺看不到我,不傷爺的眼。」
「你巴不得趕緊把我甩掉?」她寧可面對那些骨董,也不想面對他?
「五爺要是不肯改善你對下人的態度,別說天怒人怨,眾叛親離也是指日可待。」一說完,她心裡就喊糟,再生氣她還是個奴才,用這種口氣指責主子別說杖打,被趕出滕府也不為過。
滕不妄瞪著她平庸的臉,一個字一個字平緩的問:「我的人緣好不好跟你何關?」
「是跟缽蘭一點關係也沒有。」他的口氣好得叫人懷疑。
「我要你說!」
缽蘭沉默了很久,在心裡斟酌著該不該吐實。「放過別人,也放過你自己吧。」
她該死!在他想動手把桌上的東西全部掃下時,意識卻瞬間清醒了過來,舉在半空的大手緩緩握成拳,垂落。「告訴我,你究竟打哪來的,一個字都不許虛假。」
她不禁上心下心了。她曾經編的那套說法出現漏洞嗎?還是哪裡沒有說全?
他目不轉睛的瞧著她,她像木偶般的掀開竹籃蓋,再拿出食盒,碗裡盛了尖山一樣的白飯也不自覺。「五爺,用飯了。」
滕不妄看著還冒白煙的飯,想著她被動的動作,很慢的舉起箸一筷一筷的吃起來,對於剛才的問題並沒有繼續追究。
一時間,只剩下咀嚼聲音還有……缽蘭肚子發出的聲響。
「坐下。」他說。
咦?
「盛了飯一起吃。」已經夠清楚了還要他怎麼說,反應遲鈍。
「好。」她的確餓了。裝了七分滿的白飯,她在離滕不妄最遠的椅子坐下,低下頭專心夾菜吃飯。
她吃著,把青椒跟臘肉分到一邊,只挑素豆乾吃;另一盤魷魚炒香蒜她壓根不碰,幸好湯是羅宋,拌著飯,她已是吃得津津有味。
「你偏食。」她這算哪門子吃法?滕不妄露出陰沉的神色。
她看了他一眼,夾了一塊魷魚送進嘴巴,卻咬了老半天。
看她像要放下筷子,滕不妄吼著,「吃。」
「我在吃了啊。」哪有這樣的,連吃飯也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