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頁 文 / 陳毓華
她瑟縮著身子窩到角落,抱著膝蓋,把眼睛緊緊的瞇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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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燈時分。
一個女子掩面從屋子逃了出來,像是裡頭住了個惡鬼。她跑得匆忙又快,險險撞上迎面而來的人。
「咦,小旋子,你跑這麼急,我的肩膀差點給你撞歪了呢。」清朗的嗓音,流利的動作,天鳥過扶住從拱門衝出來嚶嚶哭泣的小婢女。
「天少爺……嗚……嗚……」小旋子彷彿看見救星,姣好的容貌上珠淚懸掛,擔心受怕的睞了眼後面,發現沒人,紅通通的鼻子流下鼻涕,一副楚楚可憐。
人美什麼都佔便宜,就算鼻涕這玩意在她臉上仍是好看,不過這丫頭難怪不得人疼,不夠貼心。雖然說他現在為了外出方便,換上男裝,可他的內心是實實在在的「小姐」欽,嬌滴滴,香噴噴的千金小姐,她居然開口就把他最忌諱的事掛在嘴邊。
「被轟出來了,老把戲,你下去吧,就餓他幾天別給飯吃,看誰比較囂張!」繪著花鳥雲雀的扇子頂著小旋子鼻端,他出著餿主意。
「啊,天少爺……」這種逆主的事情怎麼可以做?她乾嚥著,忘了要哭。
「你下去吃飯吧,你要餓了、瘦了,我好捨不得的。」他字字發自內心,把小丫頭哄得心花朵朵開,臉紅得不像話。
等小旋子步離,他倒是要去看看那頭壞脾氣的野獸發哪門子瘋。
「咳。」他才作勢要敲門——
「滾出去!從哪裡走來照原路滾出去!」
一隻繡花鞋還在門檻上呢,大概是剛才逃走的小旋子留的。
天鳥過連忙出聲,「別對我扔東西啊,我這花容月貌要是有個差池,我就嫁你,讓你一生一世養我。」
裡面不見動作,天鳥過放心的進入了。
「膝府大得你逛不完,都沒有我這殘廢值得觀賞嗎?你三天兩頭就往我這裡跑,煩不煩?」滕不妄一頭長髮散在肩膀上,銳利的眼神像冰刀鑿人。
「不煩,不煩,我說滕兄你也太挑剔了,連今天哭跑的那丫鬟都已經是第幾個了?真沒一個如你意的?梅媽最近常來跟我哭訴,府裡的V回蓑都快跑光了,聽說還有的寧可三更半夜挑水劈柴,都不想來送飯看你的臭臉。」
梅媽是滕府的總管,特別的是她是女人。
「哼!梅媽什麼時候多出一根舌頭來了?」
天鳥過乾笑。
「也沒什麼,我只是見她臉紅得可愛,多跟她閒話家常了幾句。」他的好人緣通常源自自己的皮相,人長得俊俏也沒有不對,他很能自得其樂的。
「你倒是生冷不忌,我這府中上上下下的丫鬟沒一個逃得過你的魔掌嘛。」滕不妄的聲音叫人頭皮發麻。
天鳥過不自然的接話。「說到貴府的丫鬟,我來的路上倒是看見一個。」
「我府中的丫鬟何止一個!」滕不妄心一晃,不會是突然竄進他腦海裡的那個蠢女人吧?
「可是那麼不起眼的,我看就這麼一個。」平凡到還能叫人記住她,也不容易了。沒辦法,誰叫他就是聰明,過目不忘。
滕不妄沉默了好一下,輕哼,「她在哪?」
「她……她是誰?你這滕府前前後後上百個人口,是男的他,還是女的她?」天鳥過簡直是跟自己過不去了。
「天鳥過,你不會在我滕家太過快活了,忘記天家的人正等著抓你回去,你需要我為你通知他們一下嗎?」滕不妄的眉峰拱起來。有人顯然忘記自己逃家的事實了。
「好!算我怕了你。」天鳥過有些惱。「我告訴了你,你可不能背著我去欺負人家,我看她蹲在藏珍塢門口,全身發抖像迷路的小貓,別說我怎麼沒去安慰佳人,我是怕你府中的丫鬟都要對我以身相許就麻煩了。」
是她!缽蘭的影像立即出現在滕不妄的腦海。「天都黑了,她還待在那裡做什麼?!」
「我說她迷路咩。」他觀察了好一會,從來沒看過這麼沒有方向感的人,一條同樣的路可以重複走上好幾次依舊不記得。
「你……眼睜睜的看她迷路而袖手旁觀?」滕不妄瞇眼間。
「欽,就像你老是把送飯的丫鬟氣哭,再怎樣也不過是個丫鬟啊。」天鳥過奇異的看他一眼,怎麼,那個丫鬟不一樣嗎?
「叫梅媽來。」滕不妄沉吟了下說。
「要找人?」天鳥過猜測。「那丫鬟?」
「叫你找就找,囉唆!」
「是、是。」天鳥過神色未變,一臉笑嘻嘻的又多添蛇足。「人找回來你可別對人家大小聲啊,不過,你把人找回來要做什麼?伺候你的人已經夠多了。」
「不關你的事!」滕不妄又吼。
天鳥過掏掏耳。「老說一把火燒聾你的耳朵,我看你除了腳以外,全身上下比誰都還正常。」
滕不妄賞他一個冷到骨子裡的白眼。
***
「你叫什麼名字?」梅媽胖胖的,提著燈籠在前頭帶路,讓缽蘭熟悉滕府整個環境。
「哦,缽蘭。」糟糕!顧著回答,剛剛經過的院子叫什麼名稱去了?她可不可以轉頭回去重記?
這麼典雅的名字。「我對你有印象,之前,你在廚房黃老三下面做事。」
不愧是總管,滕府上下有多少面孔約莫都記得牢牢。
這娃兒太不起眼了,實在說她也忘記了。要不是今天黃老三遣人來說,廚房革了個丫頭,需要補人,之後又看到她,這才聯想起來。
「三叔嫌我笨拙,把我辭了。」她趕緊跟上梅媽的大腳步,一心無法二用,她一向簡單,除了興趣的古物,其他一切都陌生。
「那你怎麼會在五爺那裡的?」五爺明明吩咐要她在短期間教會這女娃當婢女的基本常識。
「五爺,他排行五啊……」缽蘭自言自語。對滕不妄她別說瞭解了,根本一無所知。
「娃兒,我問你話呢。」
「對不起,再說一遍好嗎?梅姨。」
梅媽咦了聲,滿臉詫異。
「我說,你怎麼會在五爺那裡的。」
「我也不是很清楚。」
怎麼一問三不知,梅媽認命的轉了話題。
「我問過,你是自願賣身進滕府的。」為奴為婢,家家有本難念的經,每個人的身世都差不多。
「是。」她放棄了,天暗什麼都看不見,也記不住,改天問別人好了。
「你有信心伺候好五爺嗎?」雖然五爺沒有明著說要把她收為貼身丫鬟,從主子嘴巴交代下來的人,又該安插到哪裡去?
「沒有。」缽蘭想了想,老實說。
真是老實的孩子。媽梅躊躇了下,回過頭看她。「你身子那些傷是自己跌的吧?」
缽蘭黑黝的眼睛眨了眨,「不,是五爺用東西砸出來的。」
梅媽抽了口氣。也……老實過頭了。
「五爺自從受傷後,脾氣是跟著壞了沒錯,也常把一干丫鬟罵哭,卻從來沒弄傷過誰啊!」對著廊柱喃喃自語,梅媽神情尷尬為難。
「也許是因為我偷吃了他的飯,他生氣吧。」
梅媽看著缽蘭篤定的面孔,好一下才開得了口。「我就知道又是小旋子丫頭惹的禍,她一定把五爺的食盤放在外面,人就跑掉了。」這種事三天兩頭的發生,丫鬟都快要集體罷工了。
缽蘭想起那座靜寂的院子。以前的滕不妄是那樣意氣風發,任俠爽朗,如今,一個人住在深鎖的屋子,寂寂面對黃昏黑暗,任誰都沒法接受。
這些……都是她造成的。想到這,她的心隱約的痛起。
走進一間長條狀的屋子,梅媽推開其中一扇門。
「你一定餓了,這時辰大廚房是熄火了,我讓小廚房的人下點麵條給你,對了,你以後就住這。」
「就我一個人?」一張床,一桌一幾,就算點著臘燭-光線仍然不算很好。
「你運氣好,不用跟其他的人擠通鋪,本來應該跟你同房的菊兒,日前被領了回去,如今就你一個人咯。」有的人求還求不到獨居一室呢。
「我可以去跟大夥一塊擠的。」一個人……她不要!
梅媽呆了呆,「好」會總算撿回聲音。這娃兒處處跟人家不同樣,跟爺能處得來嗎?
「丫頭,別挑三檢四的不知足了,我叫人下面去,隔壁那間是浴間,你趕緊把身子洗乾淨,等等面就來了。」
「我不能選擇嗎?」她垂著眼。
天啊,一個丫鬟竟然要求選擇,破天荒!
「我要你早睡早起,滕府不養閒人,等明兒個你跟竹兒去做事,她會帶著你,就這樣了。」
「知道了。」
看她瘦弱的模樣,梅媽心中一軟。「我去房裡給你拿點傷藥,女孩家破相不好……唉,怎麼會這樣……」
她從來沒帶過這麼多事的娃兒,出了門,輕呼出氣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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掃地不是很容易的事,就算雙手換來換去,竹帚還是不小心就掉地。
冬天的朝陽好舒服喔,照在身上,她有些泛黑的眼圈舒服得幾乎要閉上。要是可以在這麼光亮的地方好好睡上一覺,該有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