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頁 文 / 陳毓華
「我想餵牠們。」她擤擤鼻子。
「要是給公園的管理員看見……」他一手拍上自己的臉,改變主意。「妳等我一下,我去找飼料。」
溫暖的熱源離開了她,不一會兒又回來,伸手遞給她一撮小麥。「我去要來的,給妳。」
「謝謝。」沒有問他哪來的通天本領,能在這麼晚的地方變一把小碎麥出來,荷眼輕輕朝他微笑。
曹黔心中坪然。
就為她這如花一笑,叫他做什麼都行。
她把碎小麥捏在手心。
「妳不是要喂天鵝?」
「牠們在恩愛的睡覺。」要是撒了飼料,不就大大殺了風景。
曹黔把頭靠在她的肩上,莞爾的朝她笑。「妳說我們像不像那些彎著脖子睡覺的天鵝?」
荷眼推推他。「等你下輩子把脖子拉長一公尺再說!」
「那就是說,妳答應下輩子投胎成天鵝讓我追求嘍。」
他乾脆往荷眼的懷裡賴,賴得她躲也躲不開,打他也沒用,只好把手裡拿著的小麥飼料往他嘴巴塞。
「想當天鵝,先練習吃飼料吧!」
曹黔這下求饒啦,可是他求的對象是水中的天鵝,「岳父、岳母啊,你們家女兒欺負我啊……」
※※※
「都是你害的啦。」嘟著小嘴抱怨的人事出有因。
一個小時前,他們被當成小偷帶到公園管理處,讓因為巡邏發現他們的管理員狠狠的訓了一頓。
「我也被罵得很慘啊。」連坐法,他也是挨罵的其中一個啊。
本來嘟著嘴的荷眼眼珠一轉,緊繃的臉突然笑逐顏開,「算啦,反正我們玩得很愉快,挨罵的事就別去計較了。」
「厚,妳故意裝那可憐兮兮的樣子給我看!」分神覷她的曹黔發現她一點也沒有不愉快的臉色,還因為這段插曲顯得心情特別愉快。
「哪有,我只是想到你被罵的時候那種窩囊的樣子。」好好笑喔。
「我這叫低調好嗎!」不服輸的人把車子駛進大門。
「是是是,好好好,你說的都對。」他們沒再繼續調侃對方,因為家到了。
一男一女站在白色的門庭等他們。
小巧的庭園燈光大放,像在歡迎他們的歸來。
沉默的男子接手將酣睡的曹言送進屋子,那女的卻是緊緊的瞧著下車的荷眼,一直跟著她走進屋內。
「房子整理得好乾淨啊。」荷眼讚不絕口。
「謝謝太太。」蘭達喜孜孜的。
她可是花了好幾天的時間,就希望太太先生回來的時候能滿心歡喜。
荷眼轉過四處瀏覽的眼睛定在蘭達身上。
越看越眼熟啊……
蘭達先愍不住,「太太,我是蘭達啊!」
「蘭……達。」
「太太回來,蘭達最高興了。」她激動的頻頻擦眼淚。
「太太,歡迎妳回來,我是蘭達的丈夫,我叫泰夫。」抱走曹言的黝黑男子回到客廳,他不好意思的碰了碰垂淚的蘭達。
「蘭達,妳,居然結婚了。」荷眼很後知後覺,笨拙的安慰蘭達。
「太太想起我來了,沒有忘記蘭達……」本來只是掉眼淚的人這下子哭了出來。
荷眼溫柔的給她一個擁抱。
曹黔走過來。「是我請蘭達過來幫忙整理房子的,她現在跟泰夫開了一家馬來西亞料理小館,生意很不錯的。」
「蘭達好棒啊!」
「這都要感謝太太、先生的慷慨,要不是太太、先生把大房子送給我,蘭達就算做一輩子的幫傭,也沒辦法賺那麼多錢,更沒辦法跟泰夫在一起。」
咦,她怎麼不記得自己做了什麼?荷眼又向曹黔求援。
他索性站出來解釋清楚,要任這兩人猜來猜去,恐怕天要大亮了。
「我送給蘭達的房子是妳先答應人家的,我只是替妳執行而已。」
荷眼離家之前,隨口把他們住的那間大房子送給了為他們服務的蘭達,他只是達成她的願望而已。
「我都不在了,你為什麼還要……」
「妳應允的事情,也就是我的事。」他輕淡的帶過去。
荷眼感動得說不出話來,她把自己的手交給曹黔的大手,全部的心情盡在不言中。
※※※
一年過去。
又是冰雪交融的冬天。
貝斯湖畔。
一對男女站在湖邊討價還價。
「妳是一個孕婦,這麼激烈的運動對妳不合適。」對於荷眼身為一個孕婦而沒有自覺,雖曹黔已經從心驚膽戰到頭皮發麻又到一切聽天命,可是一旦親眼目睹,還是會再度抓狂。
「只是冰上溜冰,又不是攀巖,我好不容易等到冬天,你不給我個痛快,明年,明年欸,等我生完寶寶你定又有一大堆的理由限制我做這個、做那個,我不管,你今天要是不讓我溜冰,我們就離婚!」
哇咧!居然用離婚來要挾他,也不想想她的大肚子裡還有個他的孩子。
「我是文明人,我們作理性的溝通。」曹黔試圖講理。
「除了溜冰,沒什麼好說的。」
「真的不能溝通?」要他使出撒手鑭來嗎?老虎不發威真把他當病貓ㄟ。
「是你不講理的。」她都偷偷、偷偷避開他的耳目,還挑他午睡時間來,居然還被他逮著,老天不長眼睛啊!
「妳就是要站在這邊跟我耗到天黑嘍。」森林像個大型的冷凍庫,怕冷的他要是繼續站下去,凍成冰棍絕對沒問題。
好吧,山不轉路轉,路不轉人轉。
他也不是第一天認識他老婆的。
「妳一定是不愛我了,妳明明知道我怕冷,自從好幾年前在東北腳生凍瘡以後,我只能待在有暖氣的屋子,妳堅持要溜冰,讓放不下心的我杵在這裡看妳開心玩耍就是不愛我了。」曹黔叨叨絮絮,練習起中國古代女人的裹腳布究竟能有多長。
「夠了!」她投降了。
夠了?真的夠了?
「我決定要跟你離婚,結婚竟然這麼不自由。」
來這套,她也不是今天才認識他曹黔啊。
戲法人人會變,各有巧妙不同。
荷眼收起冰刀鞋。
拌嘴鬥氣,也算夫妻情趣嘍。
她往前走入寺她親愛的老公追上來。
嘻。
尾聲
當年。
最先,他以為是雪地反照的日光害他看走眼,於是他揉揉眼睛再看一遍,果然,簡陋的窗戶只是窗戶,窗口那粗糙的木條還是木條,了不起有捆稻草堆在矮牆上,除此以外並沒有多出什麼不應該出現的東西。
所謂不該出現的東西……譬如說小動物之類的。
可能是他躺太久了,久到連眼睛都不管用。
翻轉過酸疼的身體,面對露出紅磚的另面牆壁。
唉,左是牆,天花板也是牆,除了右邊,不得不又翻回來,他要在這鳥不生蛋的地方困多久?
起碼要困到他能走路為止吧,還有,也要困到他爸爸從戈壁沙漠回來。
沒錯,他因為適應不了這邊干冷的天氣,腳底又長了叫人痛苦的凍瘡……好吧,還有一路從上海到東北,他本來引以為豪的體力在昨日的一場大雪中因為貪玩耗盡了。
嚴重的感冒讓他寸步難行,為了避免把重感冒傳染給吉普車上的大家,於是,給了點錢,他留在這臨時找來的大嬸家休養。
這裡沒有醫生,就連蒙古大夫也沒有。
每天靠著大嬸養豬羊生病的經驗抓草藥給他吃,他居然淪落到跟畜生搶藥吃。
那大嬸說得好,他起碼比那些豬羊值錢些。
幾天下來,他也搞不清楚自己的身體有沒有好一點,反正是燒了退,退了又燒,腳底痛得人叫爹喊娘的凍瘡使得他沒辦法下床。
想到他可能即將死在這裡,早知道就跟同學們殺到風光明媚的熱帶海島去玩了。
算了,反正人算不如天算。
最可悲的是,他在這裡連一個能夠聊天的對象都沒有。
大嬸每天忙得團團轉,可想而知,在這種貧乏的地方要討生活並不容易,大叔呢,因為對這區域地形熟上受雇帶著爸爸的團隊遠征去了。
大嬸除了吃飯、餵藥時間,幾乎不出現的。
他想,對於他這麼「沒有用」的男人,私心下她是有點看不起的。
唉。
他的Game,他的計算機,他的3D美女……
老天!這地方落後的叫人想尖叫──
叩-,
這次他動作迅速的睜大了眼睛。
一對靈活精轉的眼珠,還有一頭亂髮剛好橫在木條上,注視著他。
不是他發燒過頭昏了頭,是真的有人。
窗戶開了一條縫,看她抬高手,費盡氣力的扔進來什麼東西,好大的聲響,正中地上讓他尿尿用的夜壺,尿噴濺上他的臉。
厚!真是該死的太準了,還是她故意的?
當他從尿壺再回過頭,窗戶邊的人影早就沒了。
窗戶邊躺著一隻身體僵硬斷氣的兔子。
她給隻兔子幹麼?
給他進補嗎?
他氣悶的轉回左牆,順腳踢了一腿。
幾天後,窗戶邊又出現一隻很小的獐子。
他不認識那玩意,是驚喜的大嬸告訴他的。
他開始懷疑,這飄大雪的天候,動物冬眠的季節,那個老是睜著烏黑大眼的大眼妹,是從哪裡找來這些還流血的動物?
兔子、獐子、小鳥、一條張闔著鰓活蹦亂跳的魚,他已經開始不耐煩,他看夠了這些被殺的動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