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頁 文 / 陳毓華
呂可娣快哭了。
「我不要妳走。」
荷眼美麗如杏的眼睛瞪得老大。「呂可娣,妳給我記著,僅此一次,再有下一次……唉唷∼∼妳幾歲人了,別撲過來……真是受不了妳。」
唉,她再也不過來吃點心了。
這也是為什麼荷眼此刻會呆若木雞站在社區小學門口的原因。
像從布袋放出來的螃蟹,一隻隻……呃,一個個小祖宗奔向那些二十五孝的父母親,臉上掛著天真活潑、耀眼燦爛的笑容,有家人來接,真值得那麼開心嗎?她刁甲產』。
呆站著的她不曉得自己有多麼的特立獨行,脫俗的氣質遠遠勝過那些婆婆媽媽,那些被老婆強迫來接小孩的爸爸們實在後悔出門前沒有打理好門面,連一絲絲搭訕的勇氣也沒有。
出來丟人現眼吶!
要說,荷眼的打扮絕對不屬於那種婆婆媽媽型,一件洋溢春天氣息的緹花窄上衣勾勒出她纖細的腰肢,粉嫩色系的迷你裙使得她的長腿更加修長誘人,腳上一雙綴滿亮片的低跟包鞋,白淨的臉蛋不施脂粉,卻是眉目如畫,唇不點而紅,比書報上的明星更耀眼。
「荷姨──」拉長的音調響起,隨之飛奔過來一個滿頭大汗的小女生,手中拎著水壺、便當盒,頭髮因為流汗黏在飽滿的額頭上,黑不溜丟、圓滾滾的大眼睛,那模樣,完完全全是她父母的綜合版,可是,瞧那髒兮兮的白上衣,分不清前頭還是後面的裙子,實在是比野放的水牛好不到哪去。
她的荷姨站在人群中最好認了。
「哼嗯。」臭死了。
「姨。」又冒出來一個頭。
奧秋歌後面多出來的是昨晚那個小男生曹言。
「荷姨,他叫曹言,是我隔壁班的同學,他是班長喔,每天會幫老師收簿子、發考卷呢。」秋歌很哥兒們的把站在她後面的曹言往前推,很以有這個朋友為榮的。
不新鮮,這些光輝事跡她昨晚已經聽過了。
當然她也不會無聊到潑小孩子冷水,只是她的面無表情說明了她對這一切只是友情贊助,絲毫不包含任何個人感情因素。
但是要比起奧秋歌一身的髒兮兮,這個叫曹言的小鬼要好得太多,起碼他中規中矩背著書包,制服也還算乾淨,白嫩得像豆腐的臉蛋仍然帶著迷人的梨窩衝著她笑。
他那討好的面容讓荷眼不知道怎麼的軟下了心腸。
「誰來接你?」
「爸爸,不過他說車子在路上拋錨,會晚一點到,姨,我可以到妳家等我爸爸嗎?」
那一瞬間,荷眼最想做的一件事就是掐死自己!
氾濫的同情心果然只會害死自己,多給自己惹麻煩而已。
他黑如曜石的眼睛等待著她的回答。
「好啦,荷姨,曹言會教我做功課。」
那個不識大體的小女生居然過來拉她的手,還把它當成樹枝搖……她想扁她。
要不是看在她老娘的面上,荷眼相信平常的自己會毫不遲疑的巴過去,讓那小猴子飛到天邊貼著。
她冷淡的抽回了手。「為什麼妳的功課要別人教?妳上學沒把腦子帶來嗎?小猴子!」
對於荷眼的不近人情秋歌已很習慣,從小看到大嘛,她繼續撲過去,「荷姨,我忙著玩嘛,媽咪說讓我上學是來玩的,功課那種東西我不行。」
「歪理!」荷眼馬上一斥。
「不要這樣啦,妳是天上地下最好的姨ㄟ。」她索性整個人吊在她的胳臂上,瘦巴巴的腳夾住她的腰,強迫中獎。
她媽咪說過,荷姨面惡心善,說不通,講不贏的時候,使出撒嬌這個撒手鑭就萬事OK嘍。
「馬屁精!」她不吃這套。這對母女都是一個樣。
忙著應付秋歌的她忽然看見乖乖站在一旁的曹言眼露羨慕。
看他也想把她當鞦韆蕩的表情,荷眼馬上把秋歌甩下來。
「別巴著我。」她啐道。
「小歌,妳不要勉強姨,我不去妳家也沒關係,我可以到對面的泡沫紅茶店去等。」曹言很懂事的……以退為進。
「我是這麼小氣的人嗎?」有人意氣用事的中計了。
「呵呵,謝謝姨。」小紳士鞠躬,臉上泛著開心的笑,伸過略胖的手握住荷眼的指頭。
她呆了下。
握就握吧,反正也不會破皮。
不說別的,這曹言的手心戳起來ㄋㄨㄞㄋㄨㄞ的,小孩的肌膚都這樣子嗎?
「姨,妳沒有小孩嗎?」
這是什麼問題!
「我想要一個媽咪。」
那關我何事?
「姨?」
「你想要什麼東西去跟你爸爸說才對。」
「爹地也不知道媽咪去哪了。」
那種老爸肯定是混帳一枚!
「爹地說,因為他的粗心大意害媽咪不見了。」
那活該!
曹言太過熾熱的眼神一直沒放過荷眼,要不是他小得只能當她兒子,有這麼一號崇拜者滋味還挺不賴的。
「要是找不到原裝進口的那個,考慮叫你爸爸娶個後娘。」
啊?
曹言怎麼都想不到會得到這種答案。
小小的臉蛋垮了下來。
第三章
陪小孩玩要做功課?開玩笑,她又不是小鬼的什麼人!
誰生的小孩誰去當老媽子,她只是客串的角色,小孩帶回家就鞠躬下台本是應該。
也不知道那個叫曹言的小鬼在彆扭什麼,回家後,脫了鞋子窩進沙發,一言下發,垂著那對狐狸眼,像個小老頭子,活像她欺負了他似的,那幼小的心靈到底有幾個彎?這麼難搞定。
她想不通,也不想花那種腦筋,為了不傷眼睛,不如回她的老巢去自由自在。
門才開,一個人影就杵定著。
他的後面是一輛古典的Jaguar,墨綠的顏色跟眼前的他潔白的牙形成了恍惚的交錯。
金髮,迷霧森林般的眼,渾身優雅,是個上好的逸品。
呂可娣家的古董太多,多到眼光的養成不好都不行。
是陽光造成的錯覺吧,她看見他的眼閃過一種叫作訝異的情緒:很重、很深,像看見多年不見的心愛東西。
「請問……我來接小孩,他叫曹言。」男人的聲音像沉鐘,一下一下敲進荷眼的耳。
上等質料的打薄麂皮外套,鹵素白襯衫,舒適的鞋褲,非常有品味的穿著;一個會讓女人瘋狂愛上的男人。
不用荷眼多說什麼,在裡面聽見聲音的曹言咚咚咚跑出來,小火箭似的衝到他父親身邊,揚著臉一叫,「爹地。」
男人壓了壓他的頭,露出一邊的梨窩。
很相似的一對父子,就連梨窩也是一個人一邊一個。
有其父必有其子,用在他們身上,很恰當。
「爹地,這是我認識的姨,你也認識她嗎?」
「妳說呢?」男人把眼光往上揚,對著荷眼彎彎的狐狸眼。
「我?」這干卿底事?
「是。」
還說是勒,這……莫名其妙!
他那鶩猛的眼叫人突然心跳加速。
「爹地……我沒有認錯人對不對?」曹言極力要求得到什麼承諾一樣,水汪汪的眼睛睜得老大,睫毛幾乎要貼在眼皮上,可以看出他的迫切緊張。
「不要著急,我們等等回家再說。」成熟的男人不應該毛躁,即使荷眼的無動於衷令他從雲端掉進泥沼,多年訓練來的涵養讓他不動如山。
他的安撫很具有影響力,幾個字,安撫了渴望得到答案的曹言。
雖然眼露失望,卻沒有死纏爛打,曹言靜靜轉身。
荷眼幾乎要被他眼中的失望溺斃。
這對父子簡直是莫名其妙!
「我叫曹黔。」
「幸會。」她說。
「我們見過面嗎?」曹黔投石問路。
「我見過你兒子,這算嗎?」又來了。
「妳這麼確定?」
這一家的男人都這麼煩人嗎?還是看不懂別人擺的臉色?
「我的腦袋很清楚,在現在這種情況下,可是,你們兩父子要是再出現在我面前,我就不確定了。」這麼明白、損人的話,任何白癡都聽得懂。
「我好像不受歡迎。」
荷眼撇了嘴一下。
「看起來我們不受歡迎的程度很嚴重了。」
這男人居然當著她的面拖小孩下水,惡劣!
「你可以把小孩帶回去了。」這種男人再優也沒用,泡女人的招數奇爛,可憐的曹言,他想要後娘,成功率降低了一半。
她沒看見曹黔把拳頭握了握,青筋躍然浮現在他白皙的指掌間。
「謝謝妳。」
「免了。」好囉唆啊,這齣戲要唱到什麼時候,她想回去睡覺。
「謝謝妳……這位小姐我怎麼稱呼妳?」他用指頭在曹言的手心摳了下。這是他們父子共有的暗號,意思要曹言稍微忍耐一下。
曹言沒有說話,只是在心中嘟嚷著,需要忍耐的是快要氣壞的爹地吧。
還沒完?荷眼的臉色超臭,只差沒下逐客令,直接衝著他吼你可以滾蛋了!
「荷眼。」她咬牙吐出話。
「有沒有人說妳的名字很好聽?」
「謝謝。」要不是她有一口好牙,這下可能要崩了。
「不客氣。」曹黔這才微微露出笑容來。
他彎下腰,直望著曹言。「你有沒有謝謝阿姨?」
「有!」曹言趕緊回神,聲音響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