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是誰撿到我的心

第1頁 文 / 陳毓華

    楔子

    不過眨眼間,一大片的煙嵐就層層包圍了森林裡的一切,萬般景物皆模糊了,就連清越的鳥啼也飄遠了。

    頭戴笠帽、身穿布衣的青年一肩扛弓,一手提著辛苦獵到的野味正準備下山。

    「方纔還是斗大的太陽,怎麼說變天就變天,真是!」嘴巴雖發著牢騷,可他腳下並不含糊。

    這比翼山他打小就常在這兒遊蕩,熟悉的程度和自家門檻沒兩樣,就算閉著眼也能順當地走回家。

    他心裡還沾沾自喜哩,一個轉彎,眼前出現的是一片湖泊,在朦朧的氤氳中,七彩雲霓破空倒映在如鏡的湖面。

    他從來不知道比翼山裡有這麼一個湖,兩腳不覺釘在地上,被眼前的迷離景致震撼得無法動彈。這不是人間,是仙境。

    然而,更不可思議的事發生了:一隻龐大如雁的鳥滑降在湖畔,它張著優雅的翅膀,像一束金色煙火來回刷著樹幹上的松露,好一會兒才停止。

    只見它張揚著羽翅,巨大的身軀幻化成兩隻一模一樣的鳥,然而,還沒完呢,鳥一分為二後,艷金的羽毛紛紛飄落,就像滿天流星一樣絢麗繽紛。

    他拈起一片還爍著金光的羽毛,眼瞪如銅鈴。

    他是遇見山中的妖魅或鬼怪?

    羽雪沉澱後,一對謫仙似的壁人在湖畔嬉笑玩耍、吃起松露來。

    青年被那絕世美人給吸引了,她白裡透紅的肌膚賽春雪,修眉妙目,白衣白裙,羅帶圍肩際,黑亮如匹緞的長髮流瀉到小腿。

    他沒有忽略她背後那只單翼的翅膀。

    是的,她和那金衣打扮的男子背上各有一翅,女右男左,發亮的羽翅在濛濛的霧中更顯珍美。

    被雷轟過的腦子逐漸清明了些,青年人知道自己遇上了什麼——比翼鳥。

    在他居住的小村中流傳著這麼一種鳥,它長年棲息在比翼山上,傳說比翼鳥一雌一雄同體,分開就不能獨活——

    他在比翼山度過二十幾年的時間,壓根兒不信那傳說。

    不!她絕不是鳥類,她是飛天的仙女!聽她那悠揚的話語,圓潤如珠的笑聲,傾國傾城的容貌……甚至隱約竄進鼻扉的冷香都使他心醉。

    他明白自己一生都不可能再遇見這麼美麗的天人,不管她是人是仙,或妖或怪,他要定她了。

    他喜歡到心裡發燙,澎湃激烈的慾望以爆發的速度在他血管中奔騰,一發不可收拾。

    他要她、要她、要她,不擇手段地……這是他僅剩的意識——

    第一章

    「求求你放我走,好嗎……求求你……」瀧宮戀哀淒的聲音迴盪在小小的柴房中,柔弱的小手捉住惟一可向外溝通的木條,睇望門外那修長的影子。

    「不能,你必須留在這裡。」年輕男子殘忍地拒絕了她的要求。

    她粉嫩的俏臉紅彩盡失,豆大的淚珠如斷線珍珠般滾落衣襟:「我非回去不可,求求你,要不然羿郎會死的。」

    「你是指那半隻比翼鳥?」他醋意橫生。

    「我們不能分開,這是上天注定的。」她原來靈動的大眼此刻淒述如霧,似水幽柔。

    他幾乎迷失在她兩泓迷濛的大眼中。

    「可你不是讓我帶回來了?」他耍了些手段,即便不夠光明磊落,但,去他的光明磊落,他得到了他想要的才是重點。他迷醉地撩起她的髮絲虔誠地把玩著,「你放心,我會好好待你的——」

    「不要、不要……」她瘋狂地落淚,安斂在背脊上的單翼顯得單薄脆弱,許是因為傷心,原來煥發珍珠光澤的羽毛也失去了往日該有的顏色。

    「這可由不得你了。」依依不捨地放下她的秀髮,他冷酷的聲音注入了淡淡的柔情,「你乖乖待在這裡,我不會虧待你的。」

    她一徑地搖頭,他不瞭解啊——

    「我去給你找一些吃的。」她應該也喜歡胭脂水粉吧?或許這樣能討她歡心,暫時止住她的憂傷也說不定。

    他揚著豁然的笑,不捨地走開。從今以後他不會是寂寞的一個人了。

    她無力地癱坐在冰冷的地下,身子縮成一團。誰會來救她呵?望著一方小小的藍天,她好想念馳騁在穹蒼的滋味,她好想念她的羿郎……

    時間不知過去了多久。

    「戀兒,你在裡面嗎?戀兒!」一聲聲錐心刺骨的呼喊隨風飄了過來。

    她想一躍而起,可是因為太心急,單翅的重量又不好平衡,遂重重摔了一跤。

    她忍著疼痛連跌帶滾地爬起,把她小小的臉湊上柴門的木條框:「羿郎,我在這裡。」

    沉重的羽翅聲撲了過來,以極其悲慘的姿勢撞上牆,雜沓的翅膀揮動暫時停止。

    瀧宮戀拚命搜索眼下看得見的有限空間,心頭狂跳不已:「羿郎……」

    首先她聽到木板門上爬搔的聲音,然後一對暗黑的眼和極其凌亂的發出現在她面前。

    「羿郎,你受傷了?」它渾身上下都是擦傷,孤單的翅膀參差折斷,奄奄一息的。

    憑著一隻翅膀,它顛顛倒倒地找遍大半個山頭,來到村落還要躲避惡作劇的村童,此時它幾乎是筋疲力竭了。

    「不打緊,我放你出來。」

    睇著它纍纍的傷痕,她心痛如絞:「人類好可怕,出去後我們住到更深的山裡去,那裡不會再有這樣的事情發生了。」

    「好……」

    「住手!你想做什麼?」年輕人踅了回來,湊巧看到兩人深情凝望的鏡頭,一把妒火熊熊燒灼起來。

    它下手更急,只巴望困住她的鐵鏈能趕緊解開。

    「我絕不允許她離開我!」丟掉手中的東西,被妒火燒紅眼睛的他提起隨手放置的弓箭,拉滿弓,箭矢疾射而出。

    「啊……」沉悶的慟聲像硬錘狠狠敲進瀧宮戀的耳膜,心中不祥的陰霾鋪天蓋地地罩住她。

    它在倒下前用最後的力氣扯斷鐵鏈,瀧宮戀如風般衝了出來。

    「羿——」她肝腸寸斷。

    它全身是血,筆直的箭由後背穿透前胸,金色的翅膀無力垂下,已變成透明狀。

    它氣息微弱地握住她的手,眼神混濁。

    「等我……不管下輩子……或下下輩……子,相信我一定會去找你……的……」他眼瞼乏力滑落,嘴角溢出一彎血絲,魂歸離恨天。

    「羿郎——」她叫啞了嗓子,只感覺到它益發冰冷的軀體,她茫茫地瞪向毫無愧意的人類,眼眶的淚在那一瞬間再也流不出來。

    他以為這樣就得到她了?大錯特錯。

    她身體的一部分已經死去,叫她如何獨活……

    那血、那淚、那漫天飛舞的羽毛像雪雨,片片堆積在她的身上,直到壓得瀧宮戀喘不過氣來。

    她一身冷汗,滿面驚悚地從噩夢中驚醒,緊繃的四肢和霍然睜開的眼在確定自己仍在臥房裡,才重重讓身體沉回柔軟的羽毛被中。

    她全身乏力。

    又做這種血肉橫飛的怪夢了,每一回,她都在極度倉皇的情況下醒過來,這已經是這個月的第N次了。

    她一直以為早就忘記這段從小就纏繞她不去的夢,在學齡前這場夢就像她生活的一部分,但自從她上了小學,如同春夢一樣,它就驀然蒸發了,沒料到它並不打算放過她,最近,只要她入眠,它就變本加厲地出現。

    按理說每天都做同樣的夢,夢中情節再如何淒厲她也該免疫了,但偏不,瀧宮戀只要每回醒來都是熱淚盈眶,全身冷得像墜入冰窖般。

    她無奈地抹向眼睛,果不其然,淚沿頰流下,枕頭又濕了大半。

    「小姐,起床囉!」每天像太陽一樣準時,天香百合的叫聲和抽棉被的動作總是一氣呵成。

    還沒來得及擦乾眼淚呢!瀧宮戀又被摔得眼冒金星,她撫著摔疼的俏臀出聲抗議。

    「奶媽,你只要叫一聲我就會起來,用不著每天都來這一套吧?」

    「那可不,我如果不這麼做,只怕太陽爬上又西下了,你還賴在被窩裡不起床呢!」她是個精神奕奕的老人家,短衣打扮,乾淨清爽的髻,看得出是非常固守傳統的日本老一輩。

    「討厭啦奶媽,人家也不過偶爾賴床,就被你說成了大懶蟲,不來了。」她順勢撲掛在天香百合身上,便是一陣磨蹭。

    「你這孩子,也不想想自己都一把年紀了還撒嬌,不害臊!」天香百合嘴巴叨念著,微見風霜的臉卻笑了開來,凝聚更多不常見的細紋。

    「多大一把?我今年也才不過二十七,比起奶媽可年輕多了。」她半搖晃著她,偏著頭的認真神情可愛極了。

    「貧嘴的孩子,想當年老爺和夫人結婚時也不過十七歲,像你這年紀都做爸爸了。」老人家只要一談及那麼一丁點過去的微末事情,就會陷入緬懷的情緒中回味個沒完沒了。

    這些陳年瑣事瀧宮戀幾可倒背如流了。

    她告饒地摀住耳朵:「我知道,我知道,總而言之,我起床就是了。」唉!好好一個假日又泡湯了。

    「別以為奶媽不知道你心裡在打什麼主意,今天雖然是星期天,可是渡邊總裁早就派人把要批閱的卷宗放在你書房了,早早看完或許還有時間讓你走一趟日光的野草園呢!」小姐的脾氣她摸得不能再熟,反正她愛去的也不過就那幾個地方,用這方法來要挾她屢試不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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