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頁 文 / 陳毓華
「小師叔,你什麼時候對我這幢宅子生出興趣來了?」主人從大廳迎出來,他久候多時,等得不耐煩了。
納蘭任俠回頭,朝他露出個疲憊的笑容,卻仍不改瀟灑地把一繒落到額前的長髮往後甩。
「哈哈!真難得你在家。」
主人點點頭。「我不在這裡,你以為我能上哪去?」
「愛說笑,問寒,你那販鹽的生意遍佈各地,別說你一年難得看見你回來幾趟,就算打著燈籠到鹽鋪去索人也未必見得到神龍見首不見尾的你呢!」納蘭任俠的輩分比烈問寒高上一輩,兩人年紀卻是相彷。
「小師叔難得下山,倒是把我的事調查得十分清楚!」
「別忘了我靠什麼吃飯的!」
「小師叔是名動江湖的神算子,誰不曉得。」
「好說、好說,多年歷練,總算把你的口才磨得靈光了些,我師兄還擔心你那不言不語的個性會吃苦呢!」
烈問寒雙手一拱。「師父他老人家可好?」
「還不是跟你一個脾氣樣的住在那鳥不生蛋的地方,卻樂不思蜀,唉!真是有什麼樣的師父就有什麼樣的徒弟!」他雖是感歎,臉上吊兒郎當的笑意卻是分毫未損。
「那——她」烈問寒一開始就注意到小龍女了。
小龍女雖然聽見來人的口音有點熟,可是她正忙著跟樑上的一對燕子打招呼,一時走不開,直到納蘭任俠揪了揪她的衣服。
她一轉身,烈問寒最先看見她腰下配掛著的蝴蝶墜白玉環,然後眼光由下而上,落在她那中分的黑髮和五官上。
他如遭雷轟,心亂似沸,絕對的旁若無人,他的眼中只盛載她一個人,四周的景物全在剎那間退遠了。
他發覺自己的聲音在顫抖。「小龍女!」
「咦?你認得我?」眼前這高大的男人眉宇抑鬱,使他看起來不易親近,即使他有張挺性格的臉,卻被一堆亂糟糟的鬍子給擋住了﹔雖然感覺有點似曾相識
「妳不認得我了?」
「你是誰?」
烈問寒高大的身子晃了晃,
他一定是眼花認錯了人。
一顆心像被狠狠擰了一把似的。
十年,漫長的十年,自東海一別後,他記憶中的小龍女怎麼可能都沒變,連衣服還是那樣剪裁簡單的樣式,時間不都過了十年?而他自已,除了原有的心,外貌早已丕變!
但是他矛盾地又想,她的確是他魂縈夢繫了十年的小龍女,那精靈的眼,嬌巧的眉那一切的一切全是他熟悉的樣子——
「妳忘了我?難怪妳年年失約,甚至從來都沒赴過一次約,既然如此,妳當初又何必給我這東西?」他掏出一顆金燦燦的珠子,陰沉的眼中冒著和珠子相同的火花。
「避水金珠!」小龍女嚷嚷。
他不語,只是眼睜睜地看她的反應。
小龍女先是驚訝,而後跑向前伸手就往烈問寒的鬍子一構。「哎呀,是真的,怎麼我們才多久沒見,你就變老了?」
烈問寒不由自主地摸摸自己的臉龐。
「我——很醜嗎?」
吃驚的人不是小龍女,而是眼看劇情急轉直下的納蘭任俠。
從來不在乎自己是什麼模樣的人居然因為這小女孩的一句話在意起自己的容貌,而這個人還是聲譽響徹大江南北的一方霸王烈問寒,這才教人詫異。
「還好啦,不過黑了點,又這亂七八糟的鬍子,我都快看不清楚你的臉了。」她踞起腳尖,「努力」分開他那把扎人的黑蜀w。
烈問寒只覺一根溫軟膩滑的手指觸到他的皮膚,那在他眼前飛舞的五根手指細長嬌嫩,真如用白玉雕成,讓他忍不住要去摸摸這美麗可愛至極的手。
「怎麼你好像很久沒見到我的樣子?」烈問寒那充滿感情的眼睛教她的心抨抨亂跳起來。
「十年對我來說是段很漫長的時間。」他目光如電。
是誰不為相思苦?偏偏最恨無寄處!
「十年?」小龍女收回忙碌的小手。「怎麼會這樣?我以為——」
要是她真的遵守自己那狗屁的「一年之約」,人間豈不過了三百六十五年?到那時候——她認真睨了眼烈問寒,忽然間噗哧地笑了出來。
她笑得打跌,弄得兩個大男人一頭霧水。
烈問寒更覺莫名其妙,一會見她秀眉深蹙,又一會卻笑得花枝招展。
小龍女搗住笑疼的肚子,眼角還余著殘淚呢,小小的身子卻衝到烈問寒跟前,二話不說地摟住他的腰,(她的手臂只構得著他的腰)她親親熱熱地低語﹕「我真高興找到你!」
烈問寒大受震撼,他兩臂尷尬地張開,不知所措的表情維持了好久,才漸漸轉換成似水柔情。
「咳!」納蘭任俠控制不住自己蠢蠢欲動的眉毛,為免自已當場笑出來,他只好幫腔地「重咳」了聲,替烈問寒解圍。
烈問寒投給他錯綜複雜的一瞥。
瞬間,納蘭任俠有股幫了個大大的倒忙似的錯覺。
「我們進去吧!別淨在這裡站著,外頭風大。」烈問寒被他一打岔,恢復了原來冷靜不侵的神色。
但是,很顯然,納蘭任俠又掉了一次下巴,素來在江湖綠林有「冷面閻羅」之稱的烈問寒在他記憶中雖然有其和善的一面,但對惡人的絕對殘酷和行事毒辣的作風連他這身為師叔的人也難望其項背。
而他竟這樣溫柔地對待一個小女孩,實在太不可思議了!
烈問寒把納蘭任俠和翩翩帶進英雄廳。
上至二當家蘇莫遮,三當家樓雨痕和四當家商鞅、刑堂執法傅回雪,下至廚師、小廝、僕人全候著。所有的當家見到納蘭任俠時都抱拳為禮,很明顯地,他在這裡的地位頗受人敬重。至於小龍女,她可以感覺得出來,人人看她的眼光除了好奇之外還是好奇。等到烈問寒把小龍女安置在他身邊的主位上,終於有人怒不住咋舌出聲。不用他們大當家說什麼,所有人心裡全墊上底,知道這小丫頭片子不可小覷。
各自落座後,烈問寒轉向沒一刻安靜,腳短又構不著腳幾而不太淑女地搖來晃去、自得其樂的小龍女。「趁所有的傭人都在,妳挑一個伺候妳飲食起居的丫頭吧!」
他那商量的語氣令在座唯一的女性,也就是刑堂執法的傅回雪攢起英氣勃發的濃眉。
難不成他們大當家得了失心瘋,竟然用那種他們從來也沒見過的口吻跟一個孩子好言商量?
「就她吧!」小龍女眼珠子亂轉,隨手指了指一個貌不驚人的廚房丫頭。
「為什麼選她?」烈問寒難掩好奇。
即使是丫頭,大部分的人還是會以貌取人,淨挑面容清秀或手腳伶俐,甚至是伶牙俐齒的,他瞄了那侷促的丫頭一眼,敢斷定她沒半項符合以上這些條件。
「因為我喜歡她那像蠶寶寶的一雙眉毛。」她忍不住格格笑起來。
真是語不驚人死不休,她的標準還真的跟旁人不同。
烈問寒報以會心一笑,所有在場的人卻整個轟地笑翻天。
小龍女見眾人笑成一團,卻始終不知道自已說了什麼,見所有人笑得開心,她也附以傻傻一笑,不料卻更引得大家一陣大笑。
傅回雪雖不若大家笑得前俯後仰,但是她常年冷著冰霜的俏臉難得的洋溢滿滿笑意,她對這個可愛的小女孩不覺生出濃濃的興趣來。
因為她的出現,替太過暮氣沉沉的龍門水寨注入一股清新氣息。
她抬頭看所有人,龍門水寨的全部當家都有志一同地相互目視,傳遞聲息,就連年紀最大,又最視錢如命的商鞅也猛敲他隨身不離的銅煙桿,樂得很!
小龍女被安置在龍門水寨的心臟地帶,也是和烈問寒對面的「坐攬風雲樓」。
等她把所有的家當打量過一遍,小龍女才帶著滿意的笑容面對始終跟在她後面、頭也不敢抬、活像受氣包小媳婦、被她親「指」御點來的丫頭。
她穿了件漿過的粗布白衣,小小的個子和小龍女有得拚,不顯眼的容貌在細細斟酌後給人另外一種不同味道的感覺。
「我叫翩翩,妳呢?」她沒有姊妹,看見年紀和她差不多的女孩,好感就不由得多出好幾倍。
「啟稟小姐,大家都叫我丫頭。」
丫頭?這算什麼名字?
「丫頭十歲被賣進龍門水寨,上上下下的人就都這麼叫我。」
「既然妳往後跟了我,妳自然也姓柳,但是要叫什麼名字好呢?」小龍女沉吟了下。「對了,就叫寶兒吧!」
丫頭,喔,現在已被小龍女改名叫柳寶兒了,她感激地福了福。「小姐的大恩大德」
小龍女那聽得下她文縐縐的這一套,連忙揮手。「我渾身都起雞皮疙瘩了,以後不准妳小姐東、小姐西的雞貓子叫,我受不了!」
寶兒可為難了,她常年待在廚房,總是聽伺候四當家夫人的丫頭小翠發牢騷,直覺以為當主母、小姐的總是要人小心伺候,沒想到這個小姐這麼與眾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