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頁 文 / 陳毓華
小佟聘可篤定得很,給了眾人一個抱歉至極的微笑才輕鬆啟齒:「娘,幸虧衛叔叔和絳雪阿姨不是外人,妳貽笑大方的行徑不致於傳得太遠,不過也該收斂一下不是嗎?」
蘇映心乾笑數聲,牙根咬得猛緊,她這兒子根本是生來克她的,前輩子她到底造了什麼孽,生出個專門造反的傢伙來?
小佟聘一番義正辭嚴,臉不紅氣不喘地當它是家常便飯,望著完全看呆和聽呆的大人們,復又宣佈:「我餓了!」
不幸的是他的耀武揚威持續不到一句話便結束,正襟危坐的衣領被屈居下風的蘇映心揪了起來。
「你這忘恩負義、公報私仇的傢伙……」
眼看再不遏止,這對母子就要演出干戈相向的局面,佟磊用力咳了咳,掩藏住眼底的笑意,雙手輕輕一撂,分開了鬥雞似的兩個人。
「心兒,妳忘了咱們是客人,演全本鐵公雞會讓衛寇見笑的。」
「都是你不好,你寵得那小傢伙目中無人,和我公然作起對來了。」
作賊喊抓賊,天理何在?
佟磊拋給佟聘示意的一瞥,繼續哄他的嬌妻。「咱們先吃飯,才有時間慢慢商量明天遊玩的路程。」
「明天你要陪我玩耍去?」她的注意力一晃眼就被佟磊勾引走了。由此可知兒子在她心目中地位之低落了--
「在妳吃完晚膳的前提下!」佟磊也不是省油的燈,就地討價也不忘還價。
「一言為定?」
餵飽肚子明天才有力氣霸住佟磊--嗯!就這麼決定!
佟磊把嬌妻安置在他身邊的位置說:「君子一諾。」
衛寇一看這場家庭風波落幕,不疾不徐地掏出一把銀針,在每道菜裡沾了沾,確定毫無異狀後,淡淡地開口:「請用吧!嘗嘗北方的山珍野味。」
蘇映心不由得嘀咕:「吃你一頓洗塵宴還真不簡單,難不成你每頓飯前都這樣慎重其事?」
衛寇不答,拋給她一個「妳以為?」的眼神,繼而率先挾起一塊山雉雞,剔淨皮和骨頭後放進司徒香禔的碗中。
「嗯!」香禔英雌所見略同地贊同蘇映心所言。「我也說過他啊,但他還是我行我素。」
佟磊瞄了眼依舊面帶微笑,看似漫不經心幫香禔舀面疙瘩的衛寇,心中有了計較。
「你來了。」
「嗯。」
「進來吧!」
「不驚訝?」
「做了十幾年的兄弟,為弟的我哪會看不出你腦袋裡轉的是什麼?」衛寇倒了杯濃冽的酥油茶,一副願聞其詳,打算徹夜長談的模樣。
「你的適應力倒強,連雲南白族人的習性都沾上了。」
「入境隨俗嘛!」
「好個入境隨俗,有落地生根的打算?」
「是。」
「為了絳雪姑娘?」
他還真直言不諱!
「泰半是。」他從來就不是個有事業雄心的人,半生漂泊,又沒有家族的事業壓力加身,散發弄扁舟的日子在他以為就是此生的寫照了。不料,半途枷鎖披身,為了司徒香禔,為了司徒長和偌大丐幫浩幫眾,這擔子大概是卸不掉了。
「你--還有事瞞著我?」佟磊道明來意。
衛寇不知該如何地低歎。「你真是天生的勞碌命,一刻也閒不下來,心兒夫人還不夠你忙嗎?」
侈磊的眼神霎時變得銳利如鷹。
「這是兩回事,你若有事,就算赴湯蹈火我也不會說個『不』字。」
「你不用急,時間一到我不會忘記你一份的。」衛寇篤定得很。
「聽你的口氣,有十分的把握了?」
他一臉的不關痛癢。
「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我已撒下漁網,當下只等甕中捉鰲,引蛇入洞了。」
「詳細說。」佟磊瞥見衛寇那蘊藏無窮盡智慧的雙眸,天生俠義心腸的愛打抱不平被激發了。
眼看三言雨語是打發不了佟磊的好奇心,不如合盤托出前因後果--
「司徒長--我父親並非死於急躁症……」
佟磊打定主意不插嘴,洗耳恭聽到底。
「曲七最嚴重的錯誤在於沒有認清我是誰……」
司徒長死時全身肌膚皺縮泛黃,沒有急躁症特有的眼珠凸出和四肢成爪的徵狀,憑衛寇對藥學醫理涉獵之深,這種彫蟲小計的下毒法,根本瞞不過他的雙眼。但,既然能下毒於無形取他父親的性命,他便不得不防敵人重施故技。
他不以為意的表現是故意給曲七錯覺,一個一無可取的阿斗幫主與傀儡何異,殺了他雖可一步登天高居幫主之位,卻不免失去幫眾民心,兩相權衡,倒不如留下文治武功皆一竅不通的他一命,見機行事。
這也是為什麼原來信誓旦旦非取他性命不可的曲七忽然消聲匿跡長達數月的理由之一。
「你不怕他來個臨死大反撲?」佟磊指出他計劃中一個大破綻。
「我現在便是在等他的反噬行動。據張長老送回來的口信,曲七已和安碩親王搭上了線。」
「戈什哈爾?」佟磊微微一笑。
「嗯,福臨這趙北方之行戈什哈爾也隨行,依我揣測,曲七是將丐幫當成了餌,才能引起戈什哈爾的興趣。」
一個恬不知恥又利慾熏心的人!
「他想毀了丐幫?」佟磊的心一路往下滑。
「不!在我想來,那不是他的本意。丐幫歷史悠遠,祖師爺的功勳可直溯到宋末蒙古兵犯華之時,與韃子那一役雖然功敗垂成,丐幫在江湖上的地位卻超過了八大門派,代代相傳而下,明末清初東胡女真直破山海關而來,丐幫的勢力雖不若宋朝時蓬勃風發,但絆手絆腳的游擊戰打下來,卻也是女真人的眼中釘。」
「昔年,我曾耳聞鱉拜提過招降丐幫的計劃,可惜時局不寧,計劃便被多爾袞擱置下來了。」遙想當年,當年已遠。
「根據種種跡象看來,曲七最終的目的在於拿丐幫當墊腳石,想予惠朝廷,以求一官半職。」他不著痕跡地卸去張童的長老之職,就是另外委以重任,暗中調查曲七對外來往的情況。
這著暗樁果真逐漸發揮了效用,而且,效用驚人。
「那麼,你打算如何對付安碩親王?」
「安碩親王是你堂兄的另一支系主腦人物,他貴為親王,侍衛隨從必不可少,我不會硬碰硬去動他的。」衛寇成竹在胸地說道。
「你這傢伙,非吊人胃口不可嗎?去你的老毛病,一口氣說清楚啦!」還是那種死性不改的笑容,教人恨得肚腸打結。
「機密大事怎可輕易外洩?我一說出來,不就分文不值了嗎?」衛寇繼續不知死活地捻虎鬚,而且還玩得津津有味。
「衛--寇?」佟磊用寒徹的眼神瞪他。
「唉!」衛寇仍嘻皮笑臉。「你半點也沒學到心兒夫人的幽默感。」一點長進都沒,動不動就用嚇得人吐膽汁的眼光瞪人--這些話當然是暗自腹誹,真要吐實,不曉得又要身受佟磊多少殺人眼光。
「你少拿心兒來當擋箭牌。」提到自己的愛妻,他凶狠的眼神立刻凋謝,眼底浮現珍愛的溫柔。
他就知道,就算天大的事只要抬出蘇映心三個大字,比天降甘霖還有效。
「你呀,娶心兒還真是娶對了,一山還有一山高,強中自有強中手。」只差沒說出「剋星」二字。
佟磊似笑非笑地斜睨這不怕死的好友一眼。「你以為你的逍遙日子還有多久可以過?」
換言之,一旦他和司徒香禔成了親,他敢保證衛寇不會再有那麼多閒得發慌的時間來調侃人。
他是過來人,深諳箇中滋味。
衛寇微微一驚。「你不會告訴我你打算賴到我成親後才離開吧!」
惡夢,鐵定是!
佟磊點頭,一改常態的笑容燦爛得叫人心裡發毛。
「千里路迢迢,既然都已經來了,討杯喜酒暍再自然不過,更何況,我記得某年以前也有個人無所不用其極地來鬧我的洞房,如今,碰上這一生一回的機會,我自當泉湧以報,才不負你的『用心良苦』啊!」他可樂壞了!總也讓他盼到這好日子,不報當年之仇怎麼叫佟磊!
衛寇開始呻吟,幾乎可以預見將來淒慘的下場,他--悔--不--當--初--啊--
「你要懺悔,還有的是時間,這會兒言歸正傳!」佟磊可不受惑於衛寇那張天塌下來的綠臉,眉毛一皺,將偏軌的題目導回正途。
「反正你沒得到答案今晚是不打算放過我了。」衛寇可憐兮兮地喊。
佟磊不為所動。「三更天之前我得回碧微園去,要不然心兒半夜起來會找不到我。」他放話出來。「隨便你怎麼扯,沒得商量的是你得在更夫敲三更之前把事情交代清楚。」
佟磊的專制霸道依舊不改,如今理由更是充分了。
衛寇差點放聲大笑。「我投降,心兒夫人我惹不起,我服了你。」
「廢話少說!」他不在乎別人批評他疼愛妻子的態度不合潮流。去他的潮流!
「我不會給他們有碰頭的機會。在戈什哈爾來之前,曲七就會因為叛幫罪證確鑿而俯首認罪,至於--下慢性蝕骨散謀害前任幫主的大罪,我相信全數丐幫弟子不會給他任何機會再看見另一天日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