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頁 文 / 陳毓華
沒有人開口,這一仗是有史以來最慘烈的,建築物所受的破壞不說,連將軍都折翼了數人,更甭提蝦兵蟹將武士小卒了。
「對方究竟是什麼妖怪,刀斧對他們一點用處也沒有?」一國之君的獨孤胤也參與戰鬥,白緞的袍子沾的是斑駁的血跡。
「是殭屍。」說話的是一個道士打扮的年輕人。
他和從京都趕來的藍非結伴而來。
所有的人全站起來。「天人!好小子,你可回來了!」
頭戴道冠,身穿太極陰陽兩儀的年輕人跟大家摟成一團,你一拳、我一拳,雖說拳拳見肉,卻是久別重逢真情流露。
靳天人,鎮魂龍,八荒飛龍裡的老六。他饒舌愛說話,一天要不開口說話絕對會生病,精通奇門遁甲,以斬妖除魔為一生的目標,居無定所的他,行蹤飄忽,卻在這節骨眼回來,怎不令人驚喜!
「準備把我打成肉醬啊,你們這些死沒良心的人!」靳天人躲過一拳拳招呼過來的鐵拳,四兩撥千金地閃到獨孤吹雲身後。
「喂,是誰沒良心,出門是丟掉,回來算撿到,你這算哪門子兄弟啊,聯想替你收屍,都不知道上哪去才好!」最毒的嘴巴出自獨孤胤。
「皇帝老兒,你一把老骨頭沒教皇后娘娘給拆了,真可惜!」奇怪,「毒王」的封號換人了,老五呢?
「看在你是我兄弟,要不然剪了你的麻雀舌喂野狗!」獨孤胤不好惹,誰招了他的忌諱就等死吧。
靳天人大吐舌頭。「我好怕!」天地獨秀的臉卻轉向悶聲不響的戈爾真。「五哥,你的臉色不好喔,看見小弟回來不高興啊,我千里迢迢是為了你,不妙……」
撇下眾人,他捏指成駢,以非常的速度點住戈爾真週身的大穴。
「沒用的!」戈爾真安靜得出奇,黑氣似有若無地罩在他飽滿的額頭,他自己是懂醫的人,最清楚自己的身體,要能救會任著自己死去嗎?
「你被天龍子岳的毒牙咬過?」撕開戈爾真被咬過的布料,胳臂上出現兩顆並齊的牙印,印子的周圍已然全黑。
「你知道他?」獨孤胤很難置信一個功在朝廷的大將會變成殭屍。昨夜他們大戰傀儡,直到天龍子岳呼嘯,傀儡們也跟著跑掉才結束一場荒誕的殺戮。
「據我所知,人類的天龍子岳早就被這個不名殭屍佔用身體,我從西藏追殺它到這裡,前前後後,它不知道換過多少軀殼,天龍子岳不是第一個。」靳天人說明他會回來的原因。
天下無奇不有,神妖仙佛,不見得看不見就不存在。
「你收得了它嗎?」戈爾真沒有把自己的傷放在心上。
「天下沒有我收不了的妖,就算再棘手我也要收。」要不然他何必回來!
「我也去!」戈爾真心急如焚。
「不行!誰都可以去,就你不行。」他去簡直是送死!
「那就算了,沒有你我還是能去!」他會坐在這裡是因為戰鬥才結束,他有義務保護主子和大哥的安全,眼看京城裡最剽悍的侍衛團和御林軍都到齊,現在他該去做自己的事了。
「莫非……海姑娘被擄走了?!」當時兵荒馬亂,誰也顧不了誰,眾人一心只想退敵沒有顧慮到其他。
「她是我的責任,不用你們管!」戈爾真的傲慢無人能敵。
「死鴨子嘴硬!」藍非啐他。
「我們走吧!乘我還沒死,我要荷官平安回來。」他連跟藍非玩笑的心情都沒有,一心掛記著海荷官的安危。
「你知道他的巢築在哪裡?」靳天人問道。
「跟我走就對!」戈爾真心似油煎地搶出門外。
靳天人也隨後追隨。
「那我們呢?」藍非多此一舉地問。
「走!」獨孤吹雲拿來佩劍,瞬間不見人影。
所有的人見狀,知道什麼都不必多說了。為兄弟兩肋插刀才叫兄弟,向來不愛沾血腥的大哥都義無反顧地剿鬼去,他們當然也要同進退,戈爾真可是他們的老五,群龍缺一不可啊!
☆☆☆
她又回到這間陰沉沉的鬼屋了。
前門、後窗、走廊都有人看守,她要安分待在金絲籠裡,看守的人一個也看不見,可她只要探探頭,人立刻馬上冒出來。
「我要見他,天龍子岳,你不要像個縮頭烏龜的躲著,立刻出來見我。」海荷官捶桌子、丟東西出氣,明知道無濟於事,就是壓不下心頭火。她牽掛著戈爾真,不知道他是好是壞,她想逃出這個鬼地方,又無能為力,兩相煎熬,心力交瘁。
「夫人,請不要為難我們下人,大王只吩咐我們看著夫人,您要出了什麼事,下人們擔待不起。」
「說的也是,你要有能力就不在這裡了。」狡猾的天龍子岳,只敢派下人來敷衍她,自己卻沒膽露臉。
「你去告訴他,我要見他,天龍子岳要是不來就等著收我的屍。」
「是……是。」以死相脅,誰都不敢擔下這份重任。
「還有。」她喊住他。
「夫人,還有什麼吩咐?」
「給我棉底、針線、刀剪,我要納鞋。」她必須找點事做,要不然會先發瘋。
「這……我要請示大王……」
「給我要的東西,不然我讓你不得安寧。」
「砰」地一聲甩上門,她不接受拒絕。
稍後她得到想要的東西。
有了事做,她沒有如預期地安下心來,在她腦子裡飛舞的全是雜亂無章的片段,戈爾真殺紅眼的扭曲神情,還有天龍子岳……她渾身掠過一陣痙攣,不敢再想,手捻的針穿過布料在手指上戳破一個口子。
她糊塗地遇上戈爾真,糊塗地愛上他,從來沒仔細想想這愛有道理嗎?
不明白,她真的不明白。
「你找我?」她怔怔地發愣,沒注意天龍子岳什麼時候來的。
很奇怪,海荷官並不怕他。
他的鬼樣子的確很駭人,也嚇著了她,可是她無法恨他。可惡之人必有可憐之處,她不明白的是——為什麼是她?
「你終於肯見我了。」
「有一些不知死活的人跑來挑釁,我必須清除乾淨,還有,我們的婚禮也在籌備中,我一時分不開身。」對她,天龍子岳有什麼說什麼。
「我不可能嫁給你。」她語氣堅定。誰能將一顆心分成兩半?至少,她不能。
「放心,他不會再來干擾我們了,我知道你愛他,我很介意,不過,那都是過去的事了,現在的他恐怕只能在死亡線上跟死神拔河,他最終還是贏不了我,我才是你的真命天子。」舉凡被他咬過的人,只有死路一條。
「你對爾真做了什麼?」海荷官霍然站起來。
「生死搏鬥,你以為我跟他玩的是家家酒?」
「砰」一聲,她坐回椅子。「我不相信,他是九命怪貓,不會死的。」攻心為上,她不上當。
「他出殯那天,我寬懷大量讓你目送他最後一程吧。」不由得她不信。
海荷官如遭雷殛,她心痛如絞,卻是怎麼也不肯相信天龍子岳的話,她要親眼看到才相信。
「來不及了。」天龍子岳一把拉住她。
「我討厭你!討厭你!」失控的她竭盡所能撕咬天龍子岳。
「住手!」
「我不要,放我走!我不要待在這裡!放我走……」她聲嘶力竭,眼淚卻怎麼都流不出來。
天龍子岳像是縱容孩子的父親,他安靜理智地將海荷官送上床,大手在她的前額一揮。
「你……對我……做了什麼?」她不要昏迷,她不要隨意讓人擺佈,可是,她的四肢慢慢發軟,腦筋變成了漿糊。
「乖乖睡一覺,等你醒來就什麼都過去了。」他哄溺的口吻又暖又輕,跟冬日的羽毛一樣,讓人輕飄飄的。
她會心甘情願下嫁的,只要他想要就沒有辦不到的事……
不要!海荷官掙扎著,她一定要逃出去,儘管意識逐漸模糊,她卻喃喃地要自己清醒過來,她蠕動的紅唇直到雙眼沉甸合上才停止呢喃。
逃!要逃!
她,一點都不相信戈爾真死了,一點都不——
第九章
這是一場死氣沉沉的婚禮。
沒有喜桃牲禮祭祖,沒有賓客賀門,有的只是行屍一樣的僕役和面無表情的喜娘。
喜房裡,紅燭淚穩穩地垂入底座中,燭光搖曳,室內真正的光線不知從何而來,喜帳中獨坐木偶似的新嫁娘。
大紅袍,彩繡球,喜氣洋洋的新郎微醺著腳步跨進新房。這一天,他等了太久,久到已經心灰意冷。
「恩兒,你終於屬於我了,一個人的日子你知道有多難熬?春夏秋冬,我等了一年又一年,心都成灰了,可是,我終於等到你來陪我,我心滿意足了。」天龍子岳感慨地坐在新娘面前,他不急著挑起鳳冠上的絲帕,也不急著跟新娘喝交杯酒,他癡迷地沉醉在已經湮滅的過往歲月中。
新娘扭動了下。
可他沒看見,抱住自己的頭,無限煩惱。「對不起!恩兒,我其實很早就忘記你的容貌了,我心中有別人,一個如水細緻的姑娘,你允我娶了她,好不好?」他的語無倫次讓人不知所以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