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頁 文 / 陳毓華
「要我騎它?沒門兒!」她這輩子是跟這種四腳動物結下似海深仇,她的身體沒有足夠的本錢再受一次凌虐,不不不!
「它是出谷的唯一交通工具,要不要,隨便你!」
「你是沒心、沒肝、沒肺、沒肚量的惡鬼!」她隱忍的脾氣噴出毀人面目的岩漿。一想到要回馬背上去受苦,她全身骨節都泛出酸水,還談不上痊癒的腰桿也傳來陣陣疼意。
「騎?還是不騎?」戈爾真眼皮浮跳,他的脾氣一向壞,無心改也不想改,為了不想嚇著她已經是忍氣吞聲好幾回,她卻頻頻惹他動怒。「你惹惱我不會有好結果的,上馬!要不然哪裡都別想去!」
海荷官把眼睛從他越來越寒的臉上轉開,小時候倍受他欺凌的記憶一幕幕地浮出眼底。
惡性不改的人吶!
「我騎。」她的心頭變黑了。她不明白自己的心為什麼要痛,難過的情緒沒來由地充塞她的胸口,是了,她不是為要離開這裡難過,不是為要逃開他難過,她是舊傷未癒,身子痛得難過……
☆☆☆
「水伯、水嬸,有人在鋪裡嗎?我回來了。水嬸,是我荷官,朔陽,娘來接你了。」穿過木板門虛掩的米店大門,海荷官熟門熟路地跑進後面的平房,嘴巴淨嚷個不停。
「荷官兒。」顫巍巍的老人扶著磚牆從平房中出來。
「水伯,您……的臉一塊紫、一塊青的是怎麼啦?水嬸呢?」
「我這不要緊,你水嬸摔了跤躺在床上……這也沒有打緊的,倒是你有沒有怎樣?回來就好……還有,朔陽他……他、他、他是誰?」天水伯正起勁地比手畫腳卻看見陌生臉孔的戈爾真,一時語結。
「不用管他,您剛說朔陽怎麼了,他不乖闖禍了嗎?」
天水伯眼神一黯。「他被金家的保鏢擄走了。」
「您的傷,」海荷官心中一涼。「還有水嬸,都是金家人打的?」
「沒關係的,」天水伯連忙揮手。「我這把老骨頭還硬朗,挨得住。」
「我要找他算帳!」
「不可以!」出聲的是戈爾真,他沉重岑寂的眼瞳滿是不贊成。
海荷官狠聲說道:「朔陽是我的兒子,就算龍潭虎穴我都要去,何況他連無辜的兩個老人家都打了,要是我不去……朔陽不知道會受到什麼折磨?」笨蛋也知道山有虎還向虎山行的後果會怎樣,可她別無選擇,金少康要的是她的人,她要去換朔陽回來。
「去是自投羅網。」不知道對方的虛實就魯莽行事,這是愚蠢。
「不用你多嘴。」她無心應酬他。「要不是你,朔陽也不會被金少康帶走,你走開,走越遠越好。」
他雙腳釘在地上,沒有絲毫要移動的意思。
海荷官怒不可遏,轉身要走,沒想到下一瞬間就被鐵也似的巨力拉回原位。
「待在這裡。」
他最討厭管閒事,寧可見死不救也不想違背自己的心意,可是,碰上她就砸鍋了。他的心總是不聽話地跑到她身上,他要她,不是冰山一角,已是浮出水面的事實了。
「我去帶他回來。」
「你……真的?」海荷官愣了愣。「為什麼?」同情心會發生在任何人身上,對他,戈爾真,是絕不可能!
「我最討厭人家問東問西,也最討厭解釋,你愛怎麼想都可以,就是別來問我。」
看著她紅艷的唇帶著疑問靠近他,他恨不得一口吞下。因為忍著不符合他我行我素的慣性,脾氣怎麼都好不了。
海荷官明白,他從小就是這種拗性子。「我不問就是了。」
「嗯。」他痛恨凡事忍耐的自己,可是,不忍著點,按照他一貫激昂的行事手段和海荷官硬邦邦的個性,恐怕會鬧出人命來。
他不想這樣,可是他卻發現海荷官沒有跟他一貫地硬碰硬。
「我不問。」海荷官吸口氣,跟這樣的人相處要具備超人的勇氣,事有輕重緩急,她不否認要是戈爾真肯伸出援手,她是感激的。「可是我要一起去。」
「你不氣死我,不甘心是嗎?」這女人隨便生子,還捅了一身的麻煩,她一點自覺都沒有嗎?也許是真的沒有,要不然她一介弱女子怎麼敢笨得去招惹蕪湖最出名的惡霸。
「禍害遺千年,早早翹辮子的都是好人,你,差遠了。」說要救人卻淨發脾氣,任性透頂的壞男人。
兩人你來我往,嘴上鬥得是日月無光,可在一旁抱傷旁觀的天水伯可看出興味來了,他看透人世的老眼泛起安慰的淚光,不禁邊聽邊點頭,就差沒咧嘴笑開。
男女間的情愫總在不知不覺中根植在人心裡,也許一時的盲目讓人無從發覺,可是,會的,哪天落下一場春雨,種子就會萌芽繼而茁仕。
失之東隅,收之的也許是更豐富的桑榆,呵呵呵……他老人家挨些皮肉疼好像值得哩。
在天水伯的目送下,海荷官又愁眉苦臉地坐上馬背朝金家莊前去。
☆☆☆
金家莊名副其實,雖說不是遍地黃金,但一眼看去全跟金色脫不了關係。
海荷官一走進金家大廳,手臂上的雞皮疙瘩就沒斷過。用俗氣也無法形容對這棟建築物的反胃感,她只想趕快救出朔陽頭也不回地離開這裡,也不想知道金家的尿壺是不是也鍍上一層黃金。惡!
「沒想到我金家莊今天來了貴客,有失遠迎,請不要介意。」隨著尖銳桀桀笑聲,一個皮包骨的男人被攙扶著出現,他的出現帶來一陣醺人欲醉的香風,剛開始不覺得如何,吸過香味後卻教人渾身不舒服。
戈爾真揚了下眼,不露痕跡地將一樣小東西塞進海荷官手中,不動嘴型的吩咐她。「不要聲張!那是解毒的藥草。」有備無患是他做事的習慣。
海荷官何等冰雪聰明,雖說不明白的事情很多,還是乖乖地閉著嘴。
「勞駕這位英雄把我的新娘送來,我金某人真不知道要怎麼報答你才好,咱們開門見山,你開個數兒吧。」兩頰深陷的金少康,把戈爾真當成來領賞的江湖混混,想用銀子打發他。
「你要嫁的就是他?一個要死不活的短命鬼?」戈爾真根本不理會金少康的屁話,撩起他滿天怒焰的是海荷官,她居然要委身下嫁給一個病懨懨的半死人。「你這樣糟蹋自己?」
海荷官怎麼也想不到應該同仇敵愾的節骨眼上他還有心算帳,這一氣氣得不輕,她暗暗發誓,只要把朔陽救出火坑,她頭一件要做的事就是搬家,搬到天涯海角,搬到狗窩地洞,就是不要再見到戈爾真。
「我不想在這個地方跟你吵架。」她忍耐一肚子委屈。
「算你識相!」戈爾真死瞪著她,繼而發現金少康的賊眼賊溜溜地瞧著海荷官,他把一股氣全出到癆病鬼身上去了。
「金莊主,我想你是誤會了,荷官是我的人,今天帶她來只是為了要讓你知道,還有,聽說貴莊的人擄了我的兒子,我是來要人的。」他是戈爾真,絕不廢話。
「你的人?閣下好狂妄的口氣,也不想想這裡是什麼地方,想撒野,會沒命的。」
金少康宛如野獸的眼睛閃爍著教人發顫的光,給人陰森森又淒慘的恐怖感。
海荷官不由得躲開他猥褻的眼睛。
戈爾真的眼睛也教人害怕,可是,他的凌厲帶凶卻不見邪,金少康太淫了,淫得下流噁心。
「我本來就是野人,一句話,放人還是不放?」他要挖下金少康的一對賊眼。
「我從來不作賠本生意。」
「錯!金家莊做的全是無本的非法生意。」戈爾真真的殺機動了。
「慢著!」金少康的神情微變,似乎在側耳聆聽什麼,不甘願和許多複雜的情緒一一飄過他蠟黃的臉,傲慢狠毒瓦解成深沉的頹喪。
好一會兒。「我不跟你計較,人在前院,你們帶走吧!」
前後不一的態度,三歲小孩都看得出他虎視眈眈的三角眼中有許多的貪恨,背後又是怎樣一股能制衡他的力量呢?
戈爾真什麼話都沒說,詭譎地轉身就走。當然,他也絕不會忘記先將海荷官推出門外。
這是一個再簡單不過的動作,海荷官心中卻吹起波紋。俗話說明槍易躲、暗箭難防,不管金少康葫蘆裡賣的會不會是一肚子壞水,戈爾真縱使口舌惡毒、外表冷酷,不管在什麼惡劣環境之前,卻是真心護衛她……
第六章
「上師!我不懂為什麼要放他們走,祭日近了把祭品送走,祭品重選要浪費許時間,恐怕會來不及。」揮退左右環繞的侍女,金少康對著空氣必恭必敬地說起話來。
「這個你不必管,奉大王的旨意,你照做就是。」憑空有股針細的聲音傳來,雖然聲如洪鐘卻只有金少康一個人聽得到。
「這……」
「你安心,我從來不做沒把握的事,被下過印記的人是逃不掉的,你懂我的意思嗎?」只聞其聲不見其人,他的聲音忽前忽後就像滿天神佛一樣,教人從心底敬畏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