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頁 文 / 陳毓華
她的堅持慢慢看見成果了,被悉心照顧的新苗一寸寸加高,如今種植工作仍舊持續,最早植下的桃樹都長成半人高度,她可以想像未來桃林如海的紫嫣紅。
「哈哈,蝶,你太看得起我了,要胤開口比登天還難,你沒聽到我自言自語到快斷氣的地步,他才不情不願的施捨幾個字眼,我還寧可是你來陪我呢!」看見黃蝶的努爾北都生龍活虎許多。
「胤就是胤,你太勉強他,他會翻臉的。」
「所以我都在尺度的邊緣遊走啊!」他可是玩得不亦樂乎。
「頑童。」黃蝶笑著說。
「哈哈!還是我的蝶最瞭解我了。」他愛說什麼就說什麼,生冷不忌。
這時,種樹的工頭匆促跑來,臉上的表情十分怪異。
「公子爺,有人要來應徵廚子、管家、僕役、武師、專業大夫,還說只要有工作就成……」越說,他嗓門越低。說來,他是哪根筋不對呀,居然眼巴巴跑來幫那個人通風報訊,可是那人就是有股教人無法拒絕的魅力,就像天下人都該聽他號令似的。
努爾北都搔搔頭,頗為驚奇。「桃苑缺這麼多人手啊?」
「不,公子爺,就一個人。」他囁嚅。
「一個人居然想應徵這麼多工作,可見他是非常迫切的想在這裡呆下來。」
「我去看看是誰在故弄玄虛。」胤說走說走。
桃花島是獨立的島嶼,與大舟島來往全靠船隻運行,尋常老百姓就算要討生活也沒膽找到這裡來,更何況他們所有的家僕都是自己人,絕沒有對外招募傭僕的道理。
事有蹊蹺。
「蝶,有熱鬧,我們也去湊個人數如何?」桃花島靜是靜極,住久了難免無趣,偶爾有像這樣天外飛來的趣事,活動一下筋骨也不賴。
「胤會處理。」她對這種事興趣缺缺。
「不要啦,人家想去呢!」也只有在她面前他才會流露出屬於孩子氣的一面。
放下手中的東西,黃蝶揚起一朵笑靨。
「好吧,就依你。」
對努爾北都的要求她很難拒絕得了。
五歲以前她因先天上病變被宣告不治,她可憐的老父只好帶著她遠出關外找尋名醫,半途中遇到沙暴,行囊和代步的駱駝一夕間被洗劫得一空,所幸努爾多鐸,也就是努爾北都的十哥經過救了她們父女,而她的眼睛就是毀在那場沙暴中。
努爾北都是女真人,上有十八個哥哥,年紀最小的他是第六房妾生的兒子,所以在身為城主的父親風流過度去世後,只分得十三副甲胃、十匹老弱的馬、無用的家丁、些許的牛羊。
志在四方的他不計較自己得到什麼,拿到自己所屬的東西,便帶著他還年輕的母親天涯海角,游東走西,放羊趕牛過快活的日子去。
幾年後,被視為懦弱無用的他,名下的財產卻遠遠勝過所有兄長的總合。
他又再次變成眾人的眼中釘了。
當時在努爾多鐸的統治下,黃蝶和父親相依為命,為奴為婢過了三年,也從不懂事的娃娃長成八歲的孩子,即使看不見自己的長相,從旁人酸溜溜的話和嫉妒的對待,她大概也明白了自己的容貌跟別人不一樣。
可怕的是,她也一點點的察覺努爾多鐸垂涎她的動作。
就這時候,努爾北都回來了。
她永遠都不知道他跟努爾多鐸達成什麼樣的協議,她易了主,父親最早被遣回南方,而努爾北都也失去所有的財產。
她跟著一貧如洗的努爾北都遠離他那些如狼似虎的兄長們,又過了許多年,這期間遇到獨孤胤和斑斕,直到努爾北都的母親死於痢疾,他們才往南遷。
※※※
「是你。」獨孤胤一見獨孤吹雲,臉色自然往下沉。
不知哪來的敵意,他就是厭惡眼前這全身充滿閒適氣息的男人,討厭他獨樹一格的優雅,討厭他一切的一切。
「像你這麼尊貴高雅的人會需要卑賤的來找工作?我看你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找工作?我呸!
「嗯,」獨孤吹雲坦白承認。「我來,是為了黃蝶姑娘。」
「休想。」
「你會讓我留下的,因為我能治好她的眼睛。」獨孤吹雲無懼獨孤胤針灸般探照研究的眼神,沈穩如昔。
「就憑你?」他語氣中的嘲諷又尖又利。
「正是。」獨孤吹雲仍是一派悠閒。
「我看你不過又是個貪圖她姣好容貌的登徒子,哪邊涼快滾哪邊去吧你!」
「你以偏蓋全、個性偏激,不好。」獨孤吹雲一針見血地點破獨孤胤先天的缺點。
他的毛躁性子立即發作。「那你就試試我的壞脾氣吧!」既然說不過他,武力見真章。
「不要自取其辱。」獨孤吹雲用奇淡如水的聲音說。
獨孤胤最以自己出類撥萃的功夫自豪,不料在酒店中跟獨孤吹雲一過招就險些落敗,這對好勝心強的他簡直是莫大的恥辱,士可殺不可辱,何況,此一時、彼一時,他不見得會輸第二次。
完全不見起手式,獨孤胤凌厲發招,身隨意轉就像驟然間生出千百隻手般攻擊獨孤吹雲。
頑固!獨孤吹雲歎息。迫於無奈只得打起精神應付。
走招不過片刻,獨孤胤剛勁的招式便顯得揮灑不開,在獨孤吹雲綿如春風的拆解下,以柔克剛,他又呈敗勢了。
「著。」交錯的身形疾若流星電光,獨孤胤當胸的衣襟乍現拇指大的窟窿,他輸了。
他的眼中俱是難以置信的顏色。
「好好好!好一場精彩的比試!」如雷的掌聲出自不知何時抵達的努爾北都,他滿臉都是興奮,喝采聲真摯而懇切。
獨孤吹雲回首。
他怔忡。眼光在努爾北都臉上稍作停留後,緊緊的鎖住黃蝶白衣勝雪的婀娜身影。
靜謐的她還是垂睫不語,淡淡的靈氣在她周圍流動著,彷彿不屬凡塵的感覺益發濃郁了。
他就是被她身上那股絕無僅有的神秘氣質所吸引。對於一路尋她而來的離譜行徑獨孤吹雲也只能做出這勉強的解釋來。
在他細細品味黃蝶的時候,努爾北都同樣打量著獨孤吹雲。
人中尊龍!!
這男人的來歷肯定不簡單。如此華麗的貴氣,他只在他身為城主的父親身上看過。但他的器宇軒昂卻是他父親遠遠不及的。
這人非尊即貴。
而他的出現頗是耐人尋味呀!
「努爾北都──閣下怎麼稱呼?」他拱手,不卑不屈,自若的神態引人好感。
「獨孤吹雲。」他不再盯著黃蝶看,無涯似海的眼定定放在努爾北都身上。
「獨孤?這是不常見的姓氏。」真是湊巧,他思量著。獨孤吹雲、獨孤胤,獨孤……呵呵,世上巧事莫此為甚。
獨孤胤聞言也怔了怔。
「公子是胡人?」努爾北都深雋的容貌和白皙的皮膚,讓人一眼就能分辨出和漢人不同處。但是他沒有胡人強壯的體魄和剽悍的傲慢,這點十分不同。
「公子好眼光。」和明眼人談話,爽快。「蝶,過來見見獨孤公子。」努爾北都始終不曾冷落黃蝶。
「我們見過面的。」獨狐吹雲的眼再度飄到她身上。
「是的,獨孤公子在酒樓上幫我解過危。」再次聽見他好聽沁人的聲音,她心中居然不由得一顫。
在酒樓時的莫名情緒竟然平地起浪的飄回她自以為無情無緒的心頭。
他──來做什麼?
他對她存在著一股影響力。一種無以名之的感覺,只隱約感覺他跟她之間似乎繫著看不見的絲繩,自從打照面的那霎時就注定了什麼似的。
筆墨言語都無法形容的微妙感。
「這身素衣不適合你,你適合黃色。」他趨近。
她不置一詞。
男人都這麼自以為是,以自己的喜好去衡量別人。她也沒忘記他的輕狂。
她從來不受影響,衣服最大的功能是拿來蔽體,任何顏色都無意義,選擇虛無的白只因為懶得花心思在衣著上面,如此而已。
「為什麼不說話?不贊同我的說法?」她的五官是如此柔美細緻,靜佇不動的姿態是距離的表示,只有微顫的眼睫洩漏了她情緒的波動。
他想看她睫毛下的眼。
她依然不語。
沒有一個男人會真心徵詢女子意見的。他對她的小心翼翼不過是最初驚艷後的直接反應,她不會愚蠢的以為在以男性為主導的國度中男女會是平等的。然而她能夠選擇回不回答,這是多消極的叛逆呵……
「抬頭看著我。」他心隨意動,猛浪的捉住她一直放在雙側的手。
她的驚動讓獨孤吹雲如願以償的看清她眼簾下的雙眸。
那雙美眸黑白分明,原該是寶光燦爛的黑瞳如今卻無神的瞪著他。
也只是一瞬間,聰穎如水的黃蝶便察覺了獨孤吹雲的意圖。她是看不見沒錯,然而,因此衍生的直覺卻分外敏銳,她感覺得出來陌生人對她的好意和惡意,就像現在,她就深切的察覺到獨孤吹雲灼燙的眸正膠著她,肆無忌憚的。
她帶著微微的羞怒,即使眼前一片荒蕪,她仍直視這輕狎的男子……「你看夠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