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頁 文 / 陳毓華
黃蝶像湖靜謐的水,溫靈清淺地坐著。
「我知道你坐不住,難得來一趟,你就去逛逛吧!」
「真的?可是小姐你……」把哀怨的下巴抵在窗框下,斑斕三心兩意,好生為難。
「我不能陪你去,你不也盼了這趟出門盼了好久?我有四兵騎保護著,不會有事的。」明明三魂七魄都飛走了,還支吾呢。黃蝶微笑,趕著她下去。
「喲喝,我就知道小姐最疼我……喔呵呵,哎噴喂呀!」雀躍三尺的人樂極生悲,狠狠撞上車頂橫槓,不由得齜牙咧嘴。
「斑斕,你怎麼了?」她又笑又叫,讓黃蝶弄不清了。
「沒事沒事,我走了。」她一溜煙跑得不見人影。
斑斕就像是陽光,只要她一離開,週遭跳躍的空氣也會跟著一併消失,習以為常的黑暗又無聲無息的包圍了黃蝶。
沒關係的,她從很小很小的時候就習慣了這樣的生活,獨自待在不見一絲光亮的冥暗中,她並不同旁人想像中的無聊,她可以在一個地方靜靜待上好久,傾聽風聒噪的聲響,再仔細,一牆之隔外的耳語饒舌也逃不過她無意的捕捉,就像現在,她坐在車,外頭吵雜的一切都逃不過她的耳朵,賣熱食的吆喝聲、銀飾品在顧客挑剔中的撞擊聲,還有從車簾外飄進來的胭脂水粉味。
她「看」得到東西,只是方式跟一般人不同而已。
※※※
事情是如何發生的她不知道,當她聽見不尋常的騷亂響起時,一陣狂嘯的狗吠聲和屬於動物的氣味已近在咫尺。
「拉薩?」她試著低呼四兵騎的頭頭。
外面金屬相擊的鏗鏘聲,淹沒她的呼聲。
「生要她的人,死要屍,別忘了她有二十萬金的身價,好孩子們上呀!」隱約可聽的吆喝是志在必得的聲浪。
出了什麼事?
下意識的縮進馬車角落,她手無縛雞之力,雖然沒有自保能力卻也不想替任何人帶來麻煩。
當她還沒想到下一步該怎麼做,惡犬狺狺的吠聲和貪婪著血腥的牙已經撕破她完好的裙角,又狠扒過她的胳臂。
「呵……」肌膚被尖銳的長爪狠狠劃過的疼痛讓她不由得驚呼,眼看就要血濺當場──巨大的震動,差點讓馬車整個四分五裂,一隻隻惡犬被驟然飛走的車頂所駭,短暫的錯愕後,眼睜睜看著他們的獵物被一個從天而降的男人帶走了。
「笨畜牲,還不給追!」狗主囂張的叱責尾隨而來。
他明明就要得手,它的黃金萬兩啊!!
黃蝶感覺得到自己的身子騰空,身旁飄來好聞的體味乾淨幽雅,她被摟住的腰迫不得已和他緊緊密合著,緊密的接觸清楚的讓她聽見對方穩定有力的心跳。
他的身材肯定很高、很結實,無法不抱住他的手所摸到的是非常高貴的衣料,是誰出手救了她?
騰空到落地只有短短的一瞬間,她還沒能想出個所以然來,雙足就回到她走慣了的平地。
他沒有立刻放開她,黃蝶甚至可以感受到他不尋常的注視。他在打量她。
不知身在何處的感覺只一下,濃郁的食物香味很快瀰漫了她的嗅覺,觸腳不若剛才的石板冷冽堅硬,她似乎在人家的客棧頭。
「謝謝壯士搭救!」她往前走,希望能脫離他不合禮數的接觸。
「叫我吹雲,獨孤吹雲。」他在她耳邊吹氣,害她敏感的肌膚立即泛起細細的疙瘩。
這男人好輕狂的舉動!
幾乎是同時,她聽見週遭此起彼落的吸氣聲。
她居然不知道身邊還有這麼多人。眾目睽睽下她待在一個陌生男人的懷,成何體統?
她原就稍嫌蒼白的臉更白了幾分。
雜的腳步聲由下而上的傳來,她又聽到那些可怕的狗吠聲。
她的瑟縮看在獨孤吹雲眼中,深邃的眼擦出怒意。
「只要把努爾北都的女人交出來,大爺我就饒了你們一條小命,要不然全當窩藏逃犯罪辦。」會叫的走狗不咬人,只是惺惺作態。但惺惺作態通常就能嚇破人膽了。
「放你娘的狗臭屁,你是哪棵蔥啊,撒野撒到爺爺我面前來,我死!」個性奇烈的戈爾真滿口髒話,噴得來人目瞪口呆。
通常會自稱大爺的人其實連個屁都不值。
來人一怔。
人俊得無話可說,怎麼一開口比他還尖苛囂張!?
一回過神來,才發現這層雅座的人對他的到來絲毫不以為意,喝酒的照喝酒,行令的還猜著螃蟹拳,舉箸托腮睨他看的也大有人在……他會不會來到不該到的地方?呵,別自己嚇自己,縱橫京城,他甄厝味可沒怕過誰,想他可是堂堂流星王爺府的總管,一根寒毛都比普通人高貴得多,這些人恐怕只是一群空心大老僧,見色強出頭的紈垮子弟。
「你……好大的口氣,居然敢罵我?」拾回些微的信心後,甄厝味瞇起三角眼來。
「罵人?老子不爽,罵的可是見人就吠的狗……原來你跟它是老鄉啊?」戈爾真看起來無聊透了,拿著酒杯轉著玩。
「你……」他被糟踢得非常徹底,一肚子的骯髒水卡在喉嚨,剛才的威風早消失得一乾二淨。
「別你呀我呀的,沒事帶著你的走狗滾蛋,滾得越快小命越牢,知道嗎?」
惹毛了他,他是百無禁忌的。
「我當然有事,」他惱羞成怒,要是捏著鼻子走人顏面無光,不得不強出頭,想挽回頹勢。「你們這些外地人不知道本總管的厲害,只要把那娘兒們交出來,萬事罷休,要多管閒事,先秤秤自己的斤兩夠不夠跟流星府作對再說。」抬出金字招牌,他不信誰敢不賣他的帳。
「誰管你『流星』還『猩猩』,這姑娘咱們家少爺是要定了,再說,你光天化日縱容惡犬咬人,看來也不是什麼高檔貨,把你的招子擦亮點,有多遠就滾多遠,要不然你可要倒大楣啦!」藍非輕搖羽扇,接著一拍大腿招來不知藏身在何處的侍衛兵。
「把殺風景的垃圾清走,公子我不想污了手,有煩你們代勞啊!」
三兩下,清潔溜溜。
孬人跟惡狗被堵住嘴巴哀鳴的消失在眾人眼前。
黃蝶福了福。「謝謝諸位公子。」聽聲辨音,她絲毫不羞的面對一群俊男,禮數周全。
「姑娘別客氣,英雄能救美是我們的榮幸。」跟前的美人絕代風華,靈奧縹緲,全身裹了層氤氳飄幻的氣質,藍非天生的愛花本質又蠢蠢欲動。
獨孤吹雲對藍非的示好甚是不悅,他喚來戈爾真,簡扼吩咐:「她受了傷,去拿藥來。」
戈爾真年紀輕輕,醫術卻已出神入化。
「不要緊,只是小傷。」黃蝶婉轉地拒絕。「我擔心的是四兵騎,他們還好嗎?」他們一夥人遠從大漠來到異地,情感上就像一家人,沒有主從的分別,方才經過一翻廝殺,怪她什麼都看不見,無從知道他們是否安好。
「蝶姑娘,我們都好,請放心。」被海棠逸帶上來的四人或者有些外傷,卻都不礙事。
「真的沒事?」黃蝶露出出事來唯一的笑靨。
「我們不礙事,讓姑娘擔心了。」拉薩說道。
「那就好。」她放下忐忑的心來。
眾人發現獨孤吹雲癡癡地盯著黃蝶和四兵騎對話,他一動也不動,眼珠子是直的。
不解攏上群龍的心頭。
此時……「蝶!」從窗戶飆進來的身影疾如狂風,他的嘶喊摻雜著濃郁的焦急和大量的怒火,是取藥回來不見黃蝶的獨孤胤。
他黧黑的面孔像要吃人,只道黃蝶被挾持著,當頭一掌推出,和獨孤吹雲便對了結結實實的一掌,蓬聲巨響,獨狐胤被借力使力的逆流反推,砰聲撞上牆。
「胤!」黃蝶急著掙出獨孤吹雲的掌握,直到此刻她還在他的大手呢。「你誤會了,他們都是好人。」她這一掙脫,去勢太大,被凳子一絆,硬生生栽倒,所幸獨孤胤縱身扶住她。
獨孤吹雲因為自己慢了半拍懊悔著。
「你手臂的傷是哪來的?」獨孤胤又發怒。
「我不小心弄破皮,沒關係。」她忙著掩飾。
「這是抓傷,你騙我沒眼珠嗎?」他就是看不慣她的委曲求全。
「她不願讓你擔心,這樣有錯嗎?給我收起你的張牙舞爪,不許吼她!」獨孤吹雲早就看不下獨孤胤對黃蝶霸道的態度,還挽著她的手,在在令他不舒服。
「你是什麼玩藝兒?」獨孤胤火藥味十足,一觸即發。
他看這玉樹臨風的男人不順眼,衣冠楚楚……他最痛恨這種含著桂冠出生的公子哥兒們,這一群人全都不入他的眼,礙眼透了。
海棠逸手握劍柄,無害的臉佯著慍色。
「你敢出言侮辱我家公子?」
只要攸關他的主子,就算一顆沙石他也無法容忍。
氣氛在瞬間降至冰點,劍撥弩張的感覺尖銳的刺進黃蝶比普通人更敏銳的心,她匆匆捉住獨孤胤的手,委婉訴說:「胤,你誤會了,多虧這群壯士相救,我才能平安脫險,要不然就被狗兒吃掉了。」說到這她忍不住打顫,蠃柔的樣子我見猶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