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頁 文 / 陳毓華
才說完,無鹽就打了個噴嚏。
「出來!」他命令。
她不動,可是隨著愈來愈冷的水溫,無鹽認命了,她刷地站起來,眼睛緊閉,豁出去總比生病好,要看就給他看吧!
然而,一方溫暖的軟袍罩住她還帶水珠的身子,腳一懸虛,她被藍非帶離了浴桶。
第九章
輕柔的動作,流暢的姿態,藍非俐落地為無鹽揉搓著還濕漉漉的長髮。
「你這樣我很不習慣。」看著銅鏡反映出來的藍非,也許是心理作祟,也許是她不曾讓人這麼親近地伺候過,總覺得奇怪。
因為這點奇怪,她坐立不安,老是想把藍非手中的長巾搶過來。
「以後慢慢就會習慣的。」她的長髮烏亮如黑絲,讓它從手中滑開就像看見一匹緞子,那放在手中的觸感太美好了,好得讓人愛不釋手。
「慢慢?」
「我喜歡你這頭秀髮,聖上已經下旨要我們擇日完婚,等成了親,你就是我的娘子了,畫眉之樂,夫唱婦隨不是很好。」
「成親?」她壓根兒沒認真過。
她是愛著藍非沒錯,但結為夫妻是她師父的主意。
她這樣見不得人的容貌會替他帶來什麼?想起在街上的遭遇,她整顆心完全涼透。
藍非興高采烈,一時疏忽她的感覺。「咱們可以把瓷莊重振起來,把這裡當做重新起家的根據地。」面對即將而來的挑戰他興致勃勃。
無鹽慢慢將藍非梳通的髮絲分成好幾股整理成俐落的髮型,用力揩去罩在心頭的陰霾。
「這恐怕要慢慢來,瓷莊要用的資金不比任何小生意。」她不想潑他冷水,但凡事總要務實。
「我自有主張,你不用擔心。」藍非頑皮地扭動五官,一看就知道心中早有算計.「我只要你把自己照顧好就成了,這年頭壞人多,這幾天最好少出門,如果非出去不可,就讓洗老爹跟著吧。」無鹽想反駁什麼,一昂頭,看見他領口髒了一處,這時才想到離開親王府的好幾天裡,愛美的藍非是怎麼過日子的。
他愛乾淨,一天都要換上好兒套衣服也不嫌煩,來到瓷莊,她跟大家忙著整頓,實在顧不了他,可是也不見他抱怨過什麼。
「換你坐。」一股柔情從她心中流過,把藍非按進椅子裡,她為他摘下小冠,替他重新梳過髮式,梳理的過程卻發現他頸部的金鎖片不見了。
「到哪裡去了?那麼重要的東西。」
「什麼?」藍非明知故問。
「金鎖片啊。」
「我把它換成米糧,咱們晚上才有晚膳啊。」他開起玩笑臉不紅氣不喘。
無鹽聽了卻倍覺難過,握住牙梳的手還是梳著他後腦勺的發,愈梳愈覺手沉。
「別難過,我帶你看一樣東西去。」她隱忍的情緒藏得很高明,可是抖著的手怎麼也騙不了他。
她是真心為他那塊金鎖難過。
他為自己的無心玩笑心虛了。最近的他常常心虛,在她面前真是一點壞事都不能做啊。
「看什麼?」她顯然不是很有興趣。
「不說,反正是讓你看了會開心的東西。」他就喜歡逗她玩。
「好。」不想掃興,無鹽動作迅速地替他換新髮型。可是她實在沒什麼弄頭髮的能力,一頭歪七妞八的髮髻比原來的還糟糕。
「看起來你沒有這方面的才能。」藍非坦白指出。
這同他的畫眉之樂有點出入,不過,沒關係,慢慢調教總有一天她會變成他心中想要的那種模樣。
「你以後天天來吧,我可以幫你,現在沒人幫你,你怎麼打理自己?」無鹽不敢去揣測他的心情轉折。
誰知道藍公子咧嘴一笑。「反正我已經很久沒有社交活動,不怕人家品頭論足。
大開大闔,進退有守,隨遇而安的男人何其珍貴。無鹽幾乎想給他一個擁抱。
藍非從她手中接過牙梳往梳妝台一擺,拉著她就跑。
「你急什麼,慢慢來啊!」無鹽真的不知道他想做什麼。
「帶你去看好東西。」他孩子氣地回頭對她笑。
無鹽被他的笑給勾起無限好心情,對著藍非也翩然還給相對的報酬。
人間好風好景比不上心有靈犀一點通!
★★★
拾級而下,地下室的空氣還算流通,照明的簧火掛在四方牆面上反照出幢幢的人影。
「這是關犯人的苦窖嗎?到處陰風慘慘,好可怕。」走進一開始伸手不見五指的地方,無鹽躲在藍非的身後,等到內室整個亮起來,她才大膽地探出頭來。
「怎麼是,這裡曾經是瓷莊,只是荒廢多年,蟑螂老鼠多少是會有的,其餘那些奇怪的東西絕對沒有。」藍非本來想嚇她一嚇的,看他方才為了金鎖片的事已經夠自責,為免以後事發不好收拾,他決定自己還是多收斂一次的好。
「阿彌陀佛!」藍非又想微笑了。想想無鹽剛毅的個性和獨立的人格,遇上這種暖昧不明的環境還是會表現出女人膽小的特徵來。他享受地帶著她往前走。
「這是什麼,啊,好漂亮!」她驚呼。
藍非把燈籠提得老高,好讓她能一眼看見他想讓她看見的東西。
「我可以……」無鹽指著一排排的櫃子,跟天花板齊高的櫃子密密麻麻鋪著干稻草和泛黃的宣紙,神秘地吸引她去翻動。
「請便。」他擠眼。
無鹽掀開層層疊疊的覆蓋物,底下赫然出現一疊又一疊,堆積如山的瓷器。
盤、杯、碗,成套的玉壺春酒盅和各式各樣的青花梅瓶,數量之多,叫人歎為觀止。
「這些東西為什麼會在這裡啊?」她想不出來一棟棄屋怎麼居然放著價值連城的瓷器。
「這間瓷鋪是前朝藍家發跡的老宅,我的祖先就是靠瓷莊起家的,這些東西放了好幾百年應該還有點價值。」藍非淡淡說道:「你看,這張紙一摸就粉了,瓷碗的章印蓋的是八十幾年前的景德窖的東西。」
「你好厲害。」無鹽對藍非有些另眼相看的意味了,在皮相來說他是頂尖的,且他才學不高不低。總以為一個人的才幹到這樣也是不簡單的了,想不到他不如外表表現出的膚淺。
「不要誇我,我會不好意思的。」無鹽嗔他一瞥。
這人就是亂沒正經的,總是叫人分不清他這一刻和下一刻講的話哪次是真心,哪次又是玩笑,要跟這種人相處恐怕要具備非常堅強的心臟不可。
「這樣你就不怕沒錢東山再起了。」
「只要有心,想做什麼都不難。」不是自滿,只是他覺得錙銖必較大麻煩,散漫過日子,吃好用好,享受所有美好的事物,才是人生。
「你行嗎?」不是無鹽看不起他,是再正常的人也不會大手揮揮,把偌大的家產當禮物送人,大方到這種程度,真是匪夷所思。
「哈哈,放長線的大魚,總要用稱頭一點的餌啊!」事出必有因,事情不到最後,揭穿就無趣了。
「到底是為了什麼?」什麼意思?
藍非親暱地捏她的頰。「體驗窮人的生涯也不錯,多吃菜根香以後才能吃得苦中苦。」他不在乎別人把他當敗家子看,就算他如何地罪該萬死,跟誰都沒關係!
「是嗎?那我以後天天炒蘿蔔乾給你配飯吃,讓你做個人上人吧!」還玩她?沒一句是老實話!
「那也沒辦法,就當減胖嘍,這陣子缺乏'運動'我是發福了。」他捏捏自已的腰又壞壞睨著無鹽的身材,意猶未盡的部分是夠明顯的了。
無鹽瞪他一眼,臉頰忍不住生暈。
這隻大色狼!
剩下的時間,兩個人慢慢觀賞著精美優邃的瓷器,隨著藍非精湛生動的解說,兩人陶醉在瓷器的迷宮裡,久久忘了時間。
無鹽被瓷器中的豐富色彩給迷得如癡如醉,她摸了又摸,每一樣都想佔為己有,就這麼看著,突然就蹦出一句話來:「這麼多漂亮的顏色,要是能用到畫稿裡去不知道該有多好!那樣黑白的娃娃也能穿上好看的衣服了。」自言自語才說完,無鹽抓緊手中的青釉瓶雙眼發直。
「這是個好點子。」藍非想想似乎是可行。
「真的?」她連瓶帶人靠近藍非。「真的可行?」
「你去試試不就知道了。」他知道今生恐怕必須跟她的圖稿分羹她的關注和愛了。想不到他一代情聖也有跟別人爭風吃醋的一天,人吶,真的不能太鐵齒!
「是是是,我先上去。」無鹽能感覺到自己的脈波正在狂跳中,熱潮湧上四肢百骸,醬紅的臉就快滴出汁液來。
跳上階梯,她兩步並成一步,滿心歡唱。可是下一刻她不好意思地停下腳步轉半身。
「你等等我,我就回來幫你搬瓷器。」她輕鬆活潑的樣子是藍非不曾見過的,就算她這些話只是為了安慰他被遺棄的補償,他也沒有絲毫怨言。
他是愛定她了。不過今生今世都只愛她一個嗎?這……還有點難確定,嘿嘿,要牛轉性總要給點時間,而且眼前可口的芳草也要有一直吸引他不去打野食的能耐,不過,他要把這番話公諸出來,下場可能會滿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