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頁 文 / 陳毓華
「車?」
短短的坡,李霖的額際竟然見汗。
他的表情可疑。「我剛剛托給你的。」
「我沒有……」他咬住舌頭。「你不會是說……」
「沒錯!」
敢情她忘了自己的車已經一頭撞在安全島上,而且,四腳朝天!?
媽媽咪呀!這誤會大了。
「它……在安全島上……」
她沒意會過來。放棄車子、爬上克萊斯勒前的印象仍沒回來,唉!可見她迷糊之一斑。
「我的車在安全島上,那你是怎麼過來的?」
「坐我的巡邏車啊!」
「什麼?」她大吼,情緒一古腦兒地爆炸開來。「我鄭重地把我唯一的家當托給你,你居然把它像破銅爛鐵地扔在路旁?」她的嘴角抽搐,他到底知不知道那白蓮花是她的命根子,她今天才出廠上路的車,嗚……
「小姐!」
一看丁緋那凶狠得要吃人的表情,李霖把還未開口的話逐一吞回肚子,雖然如此,心中卻難免一頓腹誹。
如果,她那種臨危授命的話就叫「鄭而重之」的話,那麼,的確是他有失托負。可是,在那種分秒必爭的情況下,難不成她以為每個人都會有她那種不顧一切、視死如歸的熱血勇氣?尤其為的只是一輛車,這實在也太扯了。
丁緋吁了口氣,決定放棄這場無意義的口舌之戰,要是再繼續耗下去,恐怕她天黑前想回到家都有問題。
「我要走了,可想而知我還有一堆善後問題要處理,天呀地呀,為什麼是我?我要回家休息啊!」語畢,拎起外套,居然頭也不回,就由撞破的護欄缺口處走掉了。
而一大批的警員就這樣眼睜睜地看著她自言自語。發著牢騷地走掉,良久才回過神來。
※※※
一天初始。
窗外剛剛露臉的太陽,沿著陽台的空心磚矮牆踅進房間。
一股尖細的聲音,倏然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響起。
一隻手伸出凸出狀物的薄被,繼而準確無比地按掉布谷鐘的鳴叫器。
那聲音還在。
他抓來抱枕蒙住頭,略略蠕動的突起物,埋向被單的更深處。
那噪音不達目的不肯罷休——
他充耳不聞,哪知貪來的一絲香甜睡眠還來不及享用,一個龐大的重物便以大軍壓境的姿勢毫不客氣地壓得他一口氣差點喘不過來。
沈野挫敗地掀開被單,似睡非醒地低吼:「馬克吐溫,下去!」
被稱作「馬克吐溫」的,是隻虎色斑紋長毛的聖伯納犬。它重達一百公斤的體重,就算無敵鐵金剛也吃不消。
馬克吐溫把叼來的衣服往沈野臉上一丟,巨大的腳掌繼而往它主人的「重要部位」一按,半夢半醒的沈野悶哼一聲後,終於在它的「軟硬兼施」下清醒了。
他來不及發難,眼尖就瞄到他那一百零一件的白色襯衫上有一坨透明的「不明物質」。
「你又雞婆了。這是我最好的一件衣服,看你幹的好事,上面全是你的口水……」
馬克吐溫擺了擺多毛的尾巴,對自己勞苦功高的舉動頻遭非議,一臉悻悻躍下沈野的床。
搶回衣服的主控權,他這才注意到依舊滴滴答答叫個不停的傳呼機。
「哇!慘了,睡過頭了!」
原來,楔而不捨擾他清眠的是他隨身的傳呼機。他看了眼上面的代號,精神全來了。
「出狀況了。馬克吐溫,我的長褲呢!?」
馬克吐溫由喉嚨低低地吐出類似說教的聲音,儘管如此,還是隨口將掛在角落的卡其長褲叼給沈野。
他手忙腳亂地把襯衫扎進長褲裡,眼睛則拚命看表,嘴巴開始一長串地吩咐:「我沒空餵你了。冰箱有罐頭,浴室的水龍頭打開就有水,罐頭待會兒你拿到丁奶奶那裡,請她幫你打開,OK?」
馬克吐溫人模人樣地低嗚了一聲表達它的不滿,隨即晃著驚人的身子踱出房間,前掌靈活地立趴在房門上,大掌使勁一翻,門開了。
「謝啦!Bye!Bye!」
沈野跳出房門,頭也不回地向前衝。
他們這一犬一人的默契,顯然不是一、兩天培養起來的。只見馬克吐溫沒奈何地吐了吐舌頭,及至看見沈野的影子消失在樓梯下,才搖搖擺擺地往冰箱踱去。
「真是的,每天老是睡過頭,到局子裡又要挨組長刮一頓鬍子了。」沈野邊看表邊跑下四樓的樓梯。
大門外的庭院裡。
「沈野!」
「啊!奶奶!」
「難得看見你,很忙嗎?」
老奶奶短小精幹,玲瓏的個子雖有些微微發福,臉上倒無太多歲月的痕跡,說話的腔調聽起來有些在老,卻又有種源源不絕的活力。
她穿了件土耳其藍的半短袖棉布夾襟衣服,下配客家風味濃厚的寬直筒麻質及膝褲,灰白的發綰成髻,看起來清爽、利落而優雅。
「是啊!凌晨才回來。」
「那太好了,我有件事想跟你說。」
「如果是房租要漲價,你逕自決定後,再把數字告訴我就好了。」
「不是,我想說的是……」
老奶奶慢條斯理的話,被突如其來傳呼機的聲音打斷了。
沈野看也不看,他知道,準是他們掃黑組長等得不耐煩了。
「奶奶,我要走了,有話我們晚上再說!」
「沈野……」看著他一溜煙不見的身影,老奶奶不禁抱怨:「這孩子老是匆匆忙忙的,我是想告訴你丁緋要回來了……這兩個孩子,捉迷藏的遊戲要玩到什麼時候啊?唉!」
※※※
美國邁阿密法拉盛區。
法拉盛是邁阿密極其特殊的一區,它不同於唐人街的地方,在於它是新一代台灣移民、人文薈萃最集中的華人區。走在法拉盛,常常給外來遊客仿若置身台灣的錯覺。
在法拉盛區的市中心有座市標——邁阿密帝國大廈。它是一組兩幢的方頂大廈,共九十九層,幾可媲美紐約曼哈坦區的世貿中心。
這幢帝國大廈內有世界貿易中心的國貿咨詢分部服務中心和世界貿易學院分校,地下層更囊括了新大都會歌劇院,和各式各樣的商業娛樂體系。
這幢如平地拔起、抬頭直衝雲霄的摩天建築物,在它的第九十八層,就是總攬全體貿易訊息運作,乃至南半球貿易金融資訊的指揮中心。
此時,佔地約百坪的豪華辦公室內寂靜無聲。大廈各高階層的負責人正襟危坐、如臨大敵,山雨欲來的氣氛瀰漫整個空間。
連續八小時的會議,對一個揉合全方位人性化管理,和所有設備均采智慧型功能尖端科技的龐大健全組織而言,這動作的確超乎異常的不尋常。
沒人敢說話,連喉間吞嚥口水的動作都小心翼翼——儘管他們各個都是權傾一方,百人之上的領導者。
幾分鐘後,冷寂被打破了。
「從虎——」
那聲音帶著苦澀,口氣是致命的寒冷。
「是。」
那答應的人,一站出來就有股鶴立雞群的感覺,歐化的優雅風範,十分搶眼。
華人獨立的集團能在白人為主的世界中縱橫捭闔,除了諸多不足為外人道的辛苦因素外,知人善任和猛將如雲無庸置疑是必勝利器之一。
風從虎,名義上是尖端科技開發研究所的領導者,實際上,他還兼任私人秘書的工作。由此可知,他的能力之高。
他是夠高了。但站在那面無表情,西裝筆挺的冷漠男子身前,還是略遜一籌。
「今年我還有多少休假日?」
風從虎翻也不翻行事歷,他過目不忘的能力,其精難度直追電腦。
「沒有。」
他的寡言少語,也堪媲美一個指令一個動作的電腦。
「把所有預定的工作和行程挪後三天。」那男子直接專制地下了命令。
「三天?」風從虎吃了一驚,哦,不!嚴格說起來是舉座皆驚,只是沒人敢隨便將表情形諸於外。
那人精湛的眼,睞過似面有難色的風從虎,濃眉微挑,無言地責備他的秘書。
「有很多約會是三個月前就擬定的,臨時推掉……不太妥當。」
身為總裁的責任之艱巨,超乎平常人想像。他輕言一句「將行程往後挪」,帝國大廈就得承受多少損失?有形的金錢損失還算事小,怕的是無形的信用損失根本難以估計。
「我不想責備任何人。這次的錯失,是自集團成立以來最嚴重的一次。雖然損失的只是一箱軟微晶片,可是我們的信用卻大打折扣。金錢賠損我可以睜隻眼閉只眼,唯獨信用損失是怎麼也彌補不過來的,這點,你們身為各階層領導人不會不明白。」
「向台灣沈氏科技企業道歉的事,我願意代替總裁您去。」雲從龍開了口。
若論經文緯武,雲從龍和風從虎是帝國集團總裁的左右兩員大將。
「沈氏科技,在台灣乃執商業界牛耳的地位,是我們在亞洲看中最具潛力的企業。和它合作,不但對我們進軍全球實務有著正面提升的作用,更對我們進一步科技的應用有著莫大的幫助。於利著眼,這是一本萬利的投資合作企劃……不料卻因為人為的疏忽,使得一箱新式電腦微晶片沒坐上飛機,也正因這看似不可能卻發生的事件,才引發了今天這長達八個小時的緊急會議。」